我想吃肉 作品

第194章 地震

 再徵稅徵役?這些人第二天就能拖家帶口消失在更遠的深山裡。或者……跟官府再來幹一架。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

 且蘇鳴鸞也確實只有這麼大的地盤,再往遠了,人家也不跟她是一條心,不說天天打,每年至少得來那麼兩回。

 不過這樣也行,祝纓想:散有散的好處。

 蘇鳴鸞見祝纓也沒有趁火打劫,也沒有當她是傻子似的騙,頗為高興:“就依義父!我這就寫奏本!可惜我們的圖也不很準。”

 祝纓道:“天不早啦,你該與阿嫂商議葬禮的事情,再看好寨子。這個時候是最需要關注家裡的時候。奏本慢慢寫。你去找阿嫂,我去找你哥哥們聊一聊。”

 “好。”蘇鳴鸞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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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鳴鸞去找阿蘇夫人說葬禮的事情,祝纓先往大侄子住處去。

 大侄子還住在大屋裡,蘇鳴鸞把阿渾那所舒適的大宅連同大宅裡的傢俱、奴隸分給他,他還沒有搬過去,一家人正坐在火塘邊。

 看到祝纓來,大侄子起身叫了一聲:“義父。”

 祝纓到火塘邊坐下,說:“前兩年,大哥下山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有這個心。”

 “瞧不上我。”

 “不,他把你整個兒看在眼裡呢,你很好。”祝纓說。

 大侄子笑笑,把一碗米酒遞給祝纓,又想起來她好像不喝酒,想收回的時候,祝纓已經接過來喝了。火光映著二人的臉龐,祝纓說:“跟利基族的人打架、理這個寨子就現在這個樣子,你可以的。你這兒四個孩子。你阿爸四個孩子,你又四個孩子,每個孩子生四個,多少?這寨子還能盛得下嗎?”

 大侄子道:“分小寨就行,我葬了阿爸之後就同小妹講,我再去尋個地方,建個小寨,不與她爭就是了。”

 祝纓道:“要是像你想的這樣,大哥就不用讓小妹做洞主,把她和你其他的兄弟都分出去小寨不就行了?又或者,他活著的時候就分你一個小寨子。他是想一家人在一起都越過越好,能穿更好的絲綢衣服,有更鋒利的兵器……”她展示了一些自己她山下帶來的東西,又舉例了一些開榷場之後山寨裡生活的變化。

 大侄子道:“那是好了一些啊。”

 祝纓道:“都是一家人。我與小妹說過了,她也說,那是為了防備阿渾。”

 “阿渾。”大侄子說,“還是我走的好。”

 “那也不要是現在,”祝纓說,“不要讓你們阿媽傷心。”

 “在這裡吵架阿媽才會難過。”

 祝纓想了一下,說:“這樣吧,你別走遠,讓我能夠找到你。只要我還在,就會像幫助小妹那樣好好幫你,你們自家兄弟姐妹不能爭鬥啊。”

 大侄子看著火塘,想了一陣兒,忽然喝乾了手裡的酒,說:“好!”

 祝纓道:“去看看你阿爸吧。不管怎麼樣,我總在那裡。”

 大侄子沒有再起爭鬥的意思,事情就方便得多了。蘇鳴鸞有兩個哥哥站在她這邊,倒沒費太多的口舌。蘇鳴鸞的妹妹份量原本就不太重,也無異議。祝纓跑了幾處,與侄子侄女們都聊了一陣兒,直到半夜才回到房裡睡下。說

 第二天天剛亮,外面鑲銀的號角被吹起,是一種與平常號角略有不同的低沉聲音,又夾著一種比還的笛子尖銳刺耳的竹笛聲。沉鬱又尖利,是之前祝纓參加過的山寨喪禮所沒有的聲音。

 其他方面就差不多了,親人們依次往棺材裡放入各種財寶。阿蘇夫人放完,蘇鳴鸞往裡面放。蘇鳴鸞的身後跟著一個小姑娘,這個小姑娘祝纓以前從來沒見過。她被蘇鳴鸞抱著,往裡面放了一對明珠。她低聲向蘇鳴鸞叫:“阿媽。”

 祝纓往那邊看了一眼,沒作聲。

 祝纓帶來了幾匣子禮物,原本是要送活人的,現在她又打開了匣子,將一匣子一匣子的東西往棺材裡面放。搭上阿蘇家給老洞主陪葬的東西,整個棺材沉了上百斤,不得不臨時加了槓子又多加壯丁才能抬起來。

 蘇鳴鸞將父親的葬禮安排得十分盛大,以顯示自己是“正統”。

 地上的鮮血還沒有洗刷乾淨,阿渾一家消失在了寨子裡,寨子的秩序卻恢復了。兄妹幾個都約束住了自己的手下,將一場葬禮辦完。

 從葬山歸來,祝纓又在阿蘇家住了一晚,這一晚寨子裡上下燈火通明,大家喝酒、唱歌、跳舞,為送走老人、迎來新洞主而慶祝。

 祝纓與阿蘇夫人坐在一起,兩人身邊坐著那個小姑娘。阿蘇夫人說:“可算回來啦!”

 “這是小妹的孩子?”

 “是啊……她阿爸死了。”

 蘇鳴鸞如今二十多了,有個女兒是不稀奇的,祝纓覺得比較奇怪的是,為什麼不說呢?

 阿蘇夫人低聲道:“她生的時候不好。”

 當年蘇鳴鸞還是個少女的時候,阿蘇洞主是打算招一個能幹的女婿,女兒女婿一同幫助長子管理寨子。女婿是個高大健壯的青年,能打能說。小兩口也過得不錯,大家都很看好他們。天有不測風雲,女婿在與利基族互相砍人頭放血的過程中慘勝回來,人受了重傷,抬回來就死了。

 小姑娘就生在她的父親死的時候,因此被習俗裡認為是不祥,一直養在外面。直到蘇鳴鸞登上洞主之位,才將女兒接了回來。

 小姑娘五、六歲的樣子,一雙眼睛還帶著點懵懂。祝纓摸摸她的頭,她像只受驚的雛鳥縮了縮腦袋。祝纓將頭託在她的腦後,等了一下,等她放鬆了下來,再摸一摸。慢慢地同她講話,問她的名字。她說:“小妹。”

 也是小妹啊……

 祝纓兩指一搓,從指端冒出一朵小花,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一下,祝纓對她招招手,將她抱到了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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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事多,祝纓不能在山上久留,第二天便要啟程。

 蘇鳴鸞為她準備了許多禮物,又將祝纓請到自己的屋子裡,一隻小匣子鄭重地遞給了祝纓:“義父,這是我自己寫的,還請義父指正。”

 祝纓打開匣子一看,是一張畫在布上的地圖,圖畫得很簡略,簡單地標了個山川的樣子,上面寫著“瑛族阿蘇家地理”。然後是奏本,寫的是她的父親去世了,按照父親的遺命,她做了洞主,請求朝廷的敕封。

 奏本里寫,主要是因為祝纓向她宣講了皇帝的仁義,讓她下山學習一段時間,她又看到了山下生活的“怡然自樂”、“衣食豐足”,同時因為之前開設榷場等,皇帝對她家十分講信用,是個“信人”。她的表哥也在京城讀書,說京城之文明。

 她“心生嚮往”,所以請求朝廷敕封,她願意為朝廷管理一眾山民。

 祝纓點頭道:“好。我也寫一封奏疏,代你解說。你要好好幹,好好保重。”

 “義父放心。”蘇鳴鸞眉眼舒展開來。

 二人又閒談幾句,祝纓道:“我看到小妹了。”

 提到自己的女兒,蘇鳴鸞的頭也昂了起來:“我接她回來了!”

 “嗯,”祝纓說,“你知道花姐的,對吧?”

 “大娘是個溫柔的好人。”

 “她看的病人裡,有一半兒的婦科病,多數是從產育上來的。你現在正在要緊的時候,別急著再生。”

 蘇鳴鸞難得的臉紅了一下:“還是義父呢,跟我說這個幹嘛?”

 “就是親近才提醒你。那可比生病還狠,生病只是幾天,一服藥吃了就好。這個……呵,你這上上下下,你有功夫耽誤一年?花姐的病人裡,懷孕、流產、生產、難產、死胎、月子沒坐好,一生的病痛折磨,精力差一點兒的人都被抽乾了,命差一點兒的就不是花姐在看而是歸小江管了。當然也有能生好幾個還沒事兒的,你現在試不起。”

 蘇鳴鸞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道:“是。”

 祝纓道:“好啦,我也該回去了。”

 她來的時候滿心的猜測,回去的時候倒是一派瀟灑。趙娘子沒有馬上回來,而是留在阿蘇家陪嫂子住一陣兒。祝纓回程更加的自由。

 她回到縣衙的時候,縣衙裡那股開心的勁兒還沒褪去。顧同沒有跟她上山,這些天都在後衙“綵衣娛親”,陪著祝大和張仙姑說話。

 祝大和張仙姑比福祿縣的鄉民算見過世面的,雖然字也醜,有時候說話也不太靠譜。但是因為他們是祝纓的父母,在顧同眼裡就是“質樸感人,所以才能教養出老師這樣的人”。他再看錘子小朋友,也覺得既然是老師領回來的,他就應該大度,也教錘子寫字。

 錘子的記性極佳,這讓顧同教起來非常的有成就感。與之相反的是石頭,學幾個字,頭天學、後天忘,顧同氣得跳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啊?”難道是他想錯了?這倆一塊兒的孩子,不是老師要親自教養的?不對呀,那怎麼帶回家來了呢?

 他疑惑了幾天,祝纓就回來了,他又將兩個孩子放到了一邊,迎了上去問道:“老師辛苦,老師,有什麼事情麼?”

 祝纓道:“還好。哎,你怎麼不著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