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92章 機敏

 “識字?”

 錘子深吸了一口氣:“學、學了點識字歌,就、就……”

 祝纓很高興,問道:“都會寫什麼字?”

 錘子伸指蘸著碗裡的水,寫了個“聖”,又寫“徳”,將識字歌第一篇寫了兩行。祝纓道:“你隨我來。”

 錘子緊繃著,腳步輕得像只山貓。他小心地走在陰影裡,跟在祝纓的身後到了書房。

 曹昌點了了燈,祝纓鋪開了紙,叫過錘子:“你來。”

 錘子小心地走了過去,祝纓看看他的樣子,一伸手,錘子沒來得及躲開就被她托起放到了椅子上。祝纓遞了支筆給他,道:“寫寫看。”

 錘子用力捏著筆,祝纓給他研了點墨。他趴在桌子上,蘸了點墨,落下兩筆,頭上冒出點汗來。他沒用過毛筆寫字,並不知力道,兩個筆劃就把自己預估的字給寫糊了。他快速地看了祝纓一眼,見她沒生氣,往下趴了趴,重新蘸墨,這回將字寫大,雖醜,海碗大的一個字卻寫對了。

 祝纓道:“可以了。字也是江娘子教的?”

 “大娘子帶我去街上時,告訴我的識字碑跟識字歌是一個字對著一個字的。我就想應該是……”

 “這個字念什麼?”

 “sheng”

 祝纓笑笑:“你想得很對。”

 她把錘子提下椅子,另取了張紙,將識字歌一篇一篇默了下來,然後交給錘子:“以後就不用那麼麻煩了,照著這個試試。”又取了一些紙張筆墨給他:“拿去用。”

 錘子一個孩子捧這些東西還有些重量,仰著頭,呆呆地看著祝纓。

 祝纓道低頭道:“說給你就給你,天不早了,睡去吧。哎,吃晚飯了嗎?”

 “杜大姐給留飯了。”

 “去吧。”

 錘子露出了與年齡相符的笑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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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祝纓起身,後衙的人陸續都起來了。

 錘子拖著石頭也出來,石頭還揉著眼睛,錘子已經胡亂洗了把臉,跑到祝纓的門口,蹭前擦後。祝纓後宅不進外男,錘子年紀小,還能蹭過來。

 祝纓沒有貼身僕人,錘子搶先跑過去,踮著腳尖去取洗臉水。石頭道:“你矮,我來。”

 祝纓道:“我不用人管這個,你自己收拾好。只管習字,有不會的來問我。先學著這個,等我閒一下再看你讀書。”

 錘子問道:“我、我能?”

 “憑什麼不能?”

 祝纓從他手裡拿過盆:“自己的臉也洗乾淨,頭髮梳一梳。”

 “哎!”

 祝纓把錘子擱自己家裡散養著,自己忙著秋收的收尾工作。一切都很順利,顧翁擺完流水席終於消停了,顧同也換回了便服,又回來接著當學生了,還是被祝纓當牲口使喚。

 祁泰、小吳雖說自認還跟以前一樣,祝纓依舊對他們鬆了一鬆手,剩下的活就歸了顧同、項樂、項安、童立等人。

 有三人做榜樣,旁人是幹勁十足的,項樂項安不圖官身也圖個報仇。既然祝纓做事厚道,他們也就繼續相信她,為她做事。

 祝纓看福祿縣糧稅漸漸入庫,又往思城縣再巡視一番。思城縣這裡,她自己離開了,就將關丞和莫主簿留在這裡。二人這些日子兢兢業業,倒也辦得有聲有色。

 關丞抱怨:“這裘縣令真個沒成算,也沒志氣,糧倉都不夠使了,他也不修一修。”

 祝纓道:“沒看邸報嗎?他不是縣令了。”

 關丞嘆氣:“看了,可真是……”他想說福禍無常,也是可憐的,縣裡的大戶對付起來也容易,也不容易。遇上祝纓,那就是容易,如果換個人,就不太容易。

 祝纓道:“你這個氣性,怎麼當縣令?”

 關丞道:“下官怎麼敢想……”他抽了自己一嘴巴,又馬上放下手來,再一跺腳。祝纓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幹活去。”

 不多時,兩縣的租賦收齊。祝纓命關丞在思城縣留守,看一看有沒有衙役敢私下加徵的。順便將服徭役的人數再給確認一下。

 再往慈幼局去看一看那些孤兒奴婢,花姐、小江離開之後,這裡找了四個婦人過來,每月領幾百工錢,暫時照顧這些孤兒。

 兩個過年就十六了的,祝纓預備讓他們去種地。不會種的就學一門手藝,思城縣也有流人營,翻倆工匠試試。再不行,就讓他們自謀生路去。她也不能養人一輩子。

 餘下的,也得開始學手藝了。

 兩處巡完,她就押著糧草先去南府與上司會合,再去州城。

 南府的上司如今看她眼神又是一變,奇奇怪怪的,王縣令也不再像之前那樣大大咧咧,但話裡仍是問:“宿麥……”

 “忘不了。喏,麥種我都帶了來了。”她這一行,除了給冷雲的麥種,還有給南府的以及王縣令的。之前跟冷雲巡視了一圈,多少有點數,照著公廨田的數目再多給一倍,隨他們去種。種田的老農她也帶了幾個過來了。

 上司笑道:“都說你周到,你是真能幹的。”

 笑著接了人和種子,祝纓指著老農道:“這些都是寶貝,您千萬別冷著餓著了。回來我還得用呢。”

 上司道:“就放在我這裡。”

 王縣令也先分得了人和麥種,笑吟吟地讓自己的手下:“去弄輛車。”拿車載著老農和麥種先回縣裡準備。

 二人心情變好,一路與祝纓且走且聊。有時說農桑,有時說案子,有時問冷雲。他們問什麼,祝纓就答什麼,他們能領會多少就不一定了。

 一行人押糧走得慢,數日方至。祝纓在州城還是老待遇——先繳,完事再去拜見冷雲。秋收完了,她得說說宿麥的事兒,趁著朝廷還沒給思城縣派個新縣令,她得搶先下手把活兒給幹了,免得扯皮。

 冷雲依舊看著別人看活,今年秋糧果然如之前預料,比去年略少一些。但是冷雲算著有查出隱田的功勞,也能應付得過去。

 祝纓這回來連人帶麥種都齊全了,冷雲喜道:“不錯不錯!正好!正好!哎,我走之前,能種下不?”

 “走?”

 冷雲認真地點點頭:“我要上京!”每年,每州的正副職都得有一個人進京去審核。一年的租賦啦、地方上的案件啦、其他的成就啦。解釋一下完成不好的原因,以及如果有天災人禍,去哭個窮。更重要的是,跟京里拉關係。

 祝纓道:“您才過來不到一年,又要奔波?路上吃得消嗎?這事兒干係全州,就算是別駕長史有私心,也不會拿這事開玩笑的。”

 冷雲道:“不對不對,你看藍德那個閹人的狗樣子,宮裡像他那樣的人太多啦!我不自己回去一趟是不放心的。”

 祝纓道:“大人與我報上的請功名單沒有全批下來,也未必就全是他從中作梗。一說就全準了的,歷來也是不多,端看上頭怎麼想。”她看了一眼薛先生。他的名字本來也寫上去的,但是上頭只批了一個董先生。

 冷雲道:“我還是得回去一趟,一離開,就遠了。還有你啊,你怎麼不著急呢?不能遠離,不能遠離!”

 祝纓道:“宿麥的事兒您不管啦?”

 “我看著他們種下再走,我又不會種,有人會種就行了。南府的事兒,你管著。”說著,他惡作劇地笑了起來,“南府現在,沒人會與你作對啦。”

 “什麼作對不作對的?”祝纓說,“都有人管。大人,真要親自回京?”

 冷雲道:“我意已決!”

 “那年底的會怎麼開?明年的春耕怎麼安排?”

 冷雲搓搓手:“我明年早些過來,路上不耽擱就是了。”

 祝纓又看一眼薛先生,冷雲道:“他與我同行。”薛先生比董先生年輕不少,冷雲就相中他當苦力了。

 祝纓眼見勸不住,道:“好吧。”

 糧繳完,種子留下,冷雲還要多留祝纓,祝纓這回可不敢多呆了,說:“會館那裡盡有人的,大人有事,只管傳信。”她那兒麥子還差點時間,橘子可快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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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裡不用每年都派人上京,冷雲這一去,等於將全州官員的考核也捎帶上了,祝纓不擔心這一點。她仍是讓小吳跟著去上京,送自己的信,小吳現在也是官了,不過沒僕人,就跟著冷雲的車隊走。祝纓也給小吳配了輛坐的車,讓他一路一定要對薛先生禮敬有加。

 小吳機靈,看董先生便知薛先生,仍當薛先生是前輩敬。

 冷雲這回可不挑剔,也不敢耽誤了,他認認真真往京城趕路,越走天氣越冷。回京是他自己要求的,直到此時他也只是罵天氣,而不曾改了主意回頭,只是停下來的時候拿小吳說事兒:“三郎還單派你來,難道我不能給他捎帶?他同七郎就這麼親近?”

 小吳陪笑道:“因下官回家,就順捎了。大人有大事兒,跑腿的事兒,還是下官來。”他小心地不提喜事之類,以免刺激到薛先生。

 冷雲一笑。

 小吳回憶起在刺史府的日子,不由懷念起跟在祝纓身邊的時候,心道:我這一走,誰要得意?不知道是童立童波還是項樂?

 他並不知道,祝纓現在想的並不是將小吳留下來的縣衙裡那個位子交給誰。

 項樂從外面跑了進來:“大人!好像出事了。”

 祝纓問道:“什麼事?”

 項樂道:“我大哥回家說,榷場不對勁。山上怕有變故。”

 項家對山上寨子的事一向上心,這次榷場比之前冷清太多!山上下來的人尤其的少,進山收貨的人也沒出來。項家大哥到了榷場一看,覺得不對勁兒,回來之後便講了。

 項樂便回來找祝纓說了這事。此時秋收已然結束,福祿縣的宿麥今年能種到全縣耕地面積的三分之二,但是山上還是比較清閒的。是有足夠的人手與山下交易的。祝纓給蘇鳴鸞介紹了製茶的路子,山上的普通茶葉、茶餅也漸漸有些收益了。山寨不大可能放棄交易。

 那就可能是真出事了。祝纓認真聽了他的分析,讓他把他哥哥找來,仔細問了這次和上次有何不同,山上下來什麼人。得知“還是上次那些人帶著。貨少了,買賣也做得沒心一樣。”

 祝纓心道:來了!恐怕是義兄走了。

 她說:“你叫童立跑一趟趙家,問問趙娘子可還好,就說我有事要找他們夫婦商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