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48章 忙碌

    祝纓指著他這一篇說:“喏,開頭要敬問陛下。這裡,要寫明阿蘇家二十年來是與朝廷為善的、是嚮慕王化的。再有,這裡,寫鐵器一則是為學習耕種,二則是為守衛家園,因為周圍還有許多不服的部族,會侵擾阿蘇家。人口戶數如果不準,就不要報這麼多,這裡,最後要署上你舅舅的名字。”

    一一給他指正了,讓他改一下,主旨是要把皇帝抬出來好好敬一敬,然後是表白對朝廷沒有任何的惡意,是敬畏朝廷的、是需要朝廷的,是想與朝廷好好相處的。

    原本是個介紹情況的片子,到了祝纓手裡最後變成了一份“陳情表”,亦可視作一部“獠人”對朝廷示好、隱有歸順之意的表章。這可是自上回“獠亂”之後朝廷首次收到了“獠人”的上表。

    都改好了,祝纓再自己寫一篇公文,一併送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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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事堂接到祝纓發過來的公文,經手人看到“福祿縣”就樂了,戳戳旁邊的人:“來了!”

    旁邊的人道:“什麼來了?你又鬧,瞧,我寫得好好的字被你蹭壞了。”

    “你重寫就是!看,福祿縣又來了!哈哈,有好戲看了!”

    “這兩個ying,可真是冤家了。”另一人也笑了。

    就在前幾天,段嬰又有事蹟傳到了京城,他管理一地做得還算不錯,今春剛剛協助守軍擊退了一股襲擾邊境的胡騎,可謂守城有功。

    兩人擠眉弄眼,將這公文放到了一疊文書的上面,王雲鶴能夠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然後就等著看好戲了。

    王雲鶴從朝上回來,拿起這一份公文,看到“福祿縣”三個字也笑了。不緊不慢地打開,仔細地看著,忽然嘆道:“這是用心了呀!”

    陳巒已漸漸淡出,就差把親兒子調回京升一級自己就休致了,他不急著問有什麼事兒,施鯤先問了:“誰?”

    王雲鶴道:“福祿縣。”

    “哦!他!”施鯤說,“一向是個用心的人,又幹什麼了?”

    “獠人。”王雲鶴說。

    施鯤想了一下,才緊張地問:“怎麼?他把獠人怎麼了?!!!”

    陳巒聽到福祿縣也踱了過來:“出什麼事了?”

    以兩人對祝纓的瞭解,她身邊必是事故不斷的。幾十年前獠人首領被燒死,事情就鬧得很大,闖禍的人也是個有上進心的,他們擔心祝纓這回再鬧個更大的。

    兩人急急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的卻是申請與一個“奇霞族”交易的事情。

    “奇霞族?是什麼?哪裡冒出來的?”陳巒說。

    王雲鶴就又拿出來公文中隨附的文書,一共是兩篇,第一篇就是“陳情表”,以洞主的口氣寫請求交易一些鹽鐵。

    這一篇裡有“自述”“奇霞族”情況的內容,奇霞族是美玉的意思,又有什麼勇健族之類的。奇霞族也分各家首領,現在這個是阿蘇家的。所謂“獠人”佔地極廣,據粗略的統計得有兩州左右,不過其中多山,道路崎嶇難行,朝廷不得深入,所以詳細的圖紙還是畫不出來的。就這奇霞族人口眾多,估計得一萬戶以上,阿蘇家有個四、五千戶。別的族有大有小,也有上萬戶的,小的就幾百戶。

    第二篇是祝纓自己寫的,祝纓現在接觸的是阿蘇家,有這麼一點需要,她來做個申請,為的是換取一些牛馬,福祿縣缺耕種用的畜力。今年春天她只得向富戶租借調劑,才能讓貧戶也用上耕牛。又寫之前已與阿蘇家有過一次交易,就是租用阿蘇家的牛馬,彼此信用都還可靠。

    奇霞族沒有文字,所以戶口統計不嚴密,數字是約數。她也是根據多方詢問估了個數等等。

    她又寫,這份阿蘇家族長寫的奏表,乃是族長外甥執筆,孩子已經在縣學上了一年學了。

    政事堂三人見了,又驚又喜,又都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倒不辜負了我們將這些年輕人派出京去。”

    陳巒指著陳情表上要求交易的數目說:“這個數目倒是識趣。”

    一般蠻夷要東西很多是沒有數的,有些就是故意多要一點,留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還有是能要多少要多少儘量多要好倒手轉賣。朝廷並不總是冤大頭,有些東西還是特別的限制的。這裡鐵只先要個三百斤、鹽要一百擔、米要千石,並且不是要,還是交易,主要還是討個“允許交易鹽鐵”,他們拿牛、馬、茶、木材等來換。

    王雲鶴道:“沒想到他能做到這樣。”他本來只想讓祝纓鍛鍊一下治理地方的能力,外族的事兒沒想她能做到如何。他看得出來祝纓的長處在庶務上,所以給她一個偏僻的縣去治理。沒想到祝纓連對“獠人”都這麼細緻。朝廷當然知道“獠人”不是鐵板一塊,具體到族別、家別,語言、棲息之地面積有多大,尤其是戶口數,數據還是不清的。祝纓報的這些雖然仍然粗糙,但已為“治理”提供了粗略的數據。

    以王雲鶴的估算,祝纓還得有後手,就像她在大理寺的時候,摸清了底就該下手了。大理寺最後在她的手裡,多麼的順滑啊!王雲鶴有點懷念掌京兆的時光,那時候的大理寺對他,比現在都乖。

    施鯤感慨了一句:“能幹的人到哪裡都是能幹的。”

    陳巒道:“報給陛下吧。”

    施鯤道:“好!”

    皇帝有些年紀了,正是喜歡聽到好消息、不喜歡聽壞消息的時候,聽王雲鶴奏了,感興趣地問:“是那個‘獠人’嗎?是獻了白雉的福祿縣嗎?”

    王雲鶴道:“是。”

    皇帝又指著祝纓那封公文上的一處問:“獠人頭人的外甥也做學生了?”

    “是。”

    皇帝很高興,又問:“戶口數是真的嗎?”

    王雲鶴道:“據三十年前舊檔,彼時刺史奏報數目雖不精確,也言獠人各部有數百戶至萬戶不等。多年繁衍,倒不是虛言。”

    皇帝道:“很好。”

    看著交易數目並不算大,便答允了,又說:“祝纓?人不錯。果然是該在外面多做些實事的。”

    王雲鶴道:“年輕人面皮薄,做了好些事不好意思說。”

    “哦。”

    王雲鶴道:“臣聽劉松年前兩天在家裡罵的來著。”

    “幹劉松年何事?”

    王雲鶴道:“臣不能說,請陛下問劉松年。”

    皇帝來了興趣,道:“什麼樣人,能令劉松年詈罵?”命把劉松年傳了過來。

    劉松年正在琢磨著寫一篇新的文章,祝纓把識字碑的碑文十六篇都給他拓了下來,仔細包好送給他看,又附了一篇表揚他的文章。劉松年雖然破口大罵,說:“不是我寫的!不是我寫的!言而無信,小王八蛋!”

    心裡卻有點得意,碑竟然真的立起來了!文人之愛,天下文宗也不能免俗。且看拓片刻得還挺不錯的,不算對不起他的文字。寫的那篇文章在劉松年看來,文采就那個樣子了。字裡行間明著擠兌他、暗中卻是誇了他劉松年不為名利、做好事不留名,只是為了教化偏僻百姓。馬屁拍得劉松年都不覺得這是馬屁,要寫個文認真罵一罵小王八蛋不講信用。

    被皇帝召的時候他還在奇怪:叫我何事?莫不是又要叫我拍他的馬屁去了?

    劉松年打起了拍皇帝馬屁的腹稿。

    一篇*的文章構思好,人也到了皇帝面前。

    舞拜畢,皇帝道:“劉卿,快起來,有事問你。”

    此時王雲鶴等人奏完事都跑了,只有一個劉松年摸不著頭腦,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問:“不知何事勞陛下垂詢?”

    皇帝就問:“祝纓怎麼得罪你了?”

    劉松年跳了起來:“必是王雲鶴又說什麼了!”

    皇帝笑問:“究竟何事?”

    自己乾的好事,劉松年也不怕說,但仍然先要說幾句:“沒有的事!沒有的事!”

    被皇帝再一催問,才氣呼呼地說:“又被這小子騙了!”將識字碑的事說了,又說了自己明明叮嚀了不許說是自己寫的,偏偏要再寫一篇文章來氣自己。

    皇帝問道:“什麼識字碑篇?”

    劉松年就將自己的底稿給皇帝看:“隨手寫的,勉強看吧。您看著,我找王雲鶴算賬去!”

    皇帝道:“且慢!”

    皇帝上了年紀,有點愛聽好消息、愛熱鬧一點,腦子還沒糊塗,第一篇滿滿的歌頌他,這讓他對劉松年更加滿意。接下來的數篇都是很淺顯的內容,但是常識也都有了,還押韻。皇帝說:“你下了不少功夫啊。不過這……是不是雜了點兒?還數數?又有刑律?使民爭訟,不是好事。”

    劉松年道:“小子寫信,有點可憐。他蹲路邊看個農夫賣橘子,連數都數不好。就添了這一篇。又鄉民矇昧,使知朝廷法度。”

    皇帝有問題,劉松年順口就給解釋了。皇帝道:“你們都很用心。那篇文字呢?”

    劉松年很詫異,皇帝對一個縣令不能這麼關心吧?還是拿了來,皇帝看祝纓寫的文字確實不夠華美,但卻輕鬆詼諧,顯得與劉松年很熟。他問道:“你什麼時候與這他這麼熟稔了?”

    劉松年道:“何曾熟了?不過見慣了假模假式想在我面前裝個文人樣子求一紙好評的人罷了。他不跟我裝,我跟他說話也不用端著。”

    皇帝道:“不是因為他能挨你的罵?”

    劉松年不動聲色,抱著自己的拓片走了,皇帝在背後說:“小氣!”

    劉松年頭也不回,留給皇帝一個瀟灑的背影,一騎絕塵去找王雲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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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纓不知道京城裡還有這麼一場,她並不想讓識字碑的事情這麼早就被拿出來顯擺。現在有阿蘇家這一件事就很不錯了,識字碑的事兒她寧願慢慢的傳到京城,至少等福祿縣的百姓能學會唱了這些歌再說。

    京城批覆沒到。交易不好擅自進行,她現在正忙著另一件事——送本縣願意去府學一試的人到府城去。

    從福祿縣城到南府府城距離不算太遠,就算坐車,跑快點也就在中途宿一夜。如果是騎馬,祝纓的水平就是當天能到。但是福祿縣大多數人一輩子也沒去過府城,祝纓又有其他的打算,決定親自帶他們去府城,同時由縣衙給準備幾輛馬車,免得貧寒學子如甄琦還得靠兩條腿走著去。

    此時,京城的批覆還沒下來,她就請蘇媛先在驛館裡住下,讓花姐陪蘇媛在縣城裡逛逛。自己姐姐陪著洞主女兒逛街,不算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