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97章 可行

    幾位大人物議了一天,竟也沒議出個結果來。還真如施相所言,比較的麻煩。

    他們各自又還都有大事,於是約定隔日下午再議。

    鄭熹隔日上午把祝纓叫過去又數落了一頓:“再議不下來,你就去與他們打嘴仗去!”

    祝纓道:“好。您給劃個道兒下來,我把他們打成什麼樣不算冒犯?”

    鄭熹被氣笑了:“你還想打他們?”

    “嘴仗嘛!”

    “就你讀的那點子書?他們罵你你都聽不出來!”

    “聽不出來就當他們誇我了。可我罵他們,一定讓他們能聽得懂。”

    鄭熹哈哈大笑,笑完了更生氣了:“再這麼胡說!這個事兒你就別想了!我就丟這一回臉,叫這事辦不成,也不放你出去得罪人啦。”

    祝纓道:“想辦事兒,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我出去跟販子砍個價,都跟砍了他們的頭似的。”

    “嗯?”

    祝纓笑道:“大人,您瞧這個事兒吧,要說叫女人做官,是不是老頭子們都得跳起來?可我要加個獄丞,您看有一口回絕的嗎?少吧?即使有,說一說道理,他也得猶豫。您看我挑的這個事兒,我是沒眼色的人嗎?”

    鄭熹哼了一聲:“你就在我這兒胡纏吧!滾!”

    祝纓滾了。

    這一天下午,鄭熹又去“議”,還是沒議出個定文來。他於是向陳相建議:“既然是祝纓提的,叫她來解答,說得清楚就定下,說不清楚就回奏陛下,如何?”

    陳相同意了,施相也說:“也好,叫他來,把事情都說明白,為這一件事耽誤的時辰還不夠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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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看鄭熹的面子,丞相、尚書等最後一次為這件事聚到了一起,再把祝纓叫過來。

    祝纓第一次正式到政事堂,政事堂比大理寺要氣派一些,臺階都多了幾級,她跟在鄭熹身後,身體有點緊繃。鄭熹回頭道:“你還知道怕?”

    “我這是運氣呢。”

    鄭熹笑著搖頭,眼見祝纓放鬆了下來,心道:那趟差,出得挺划算!

    鄭熹先進去,祝纓在外面等著,等裡面寒暄了一陣兒,陳相說:“那就開始?”

    施相道:“早早了結,依舊太平度日。”

    鄭熹就說:“祝纓已在外面候著了。”

    “叫進來吧。”

    外面,祝纓正了正衣冠,在各種目光下,大步走進了政事堂。

    政事堂、吏部、禮部、刑部等等現在對她的印象是非常深刻了,因為她害他們這幾天過得跟打仗似的,這不沒事找事麼?

    鍾宜看到祝纓心道:原來是他?我還以為是重名,沒想到居然真的是他!

    陳相也有些感慨,他說:“祝纓,這一本是你上的?”

    “回相公,是。”

    “那你說說吧。”

    祝纓道:“是。”

    她先把奏本的內容簡要說了一下,著重講的是“大理寺需要”,她深知,可以說兩個獄丞八個獄卒,但不能一口就說“全天下”,她跟天下不熟,不敢打包票。但是大理寺的事兒,只要問,就難不倒她。而且“大理寺需要”就可以把這一項固定下來,保證世世代代,大理寺的牢裡,都得個女牢頭。

    時尚書道:“休要只拿大理寺說事。”

    祝纓心裡罵時尚書的祖宗八代,面上還要一臉的懵懂:“下官出仕就任職大理寺,當然是要為大理寺著想啦。下官是大理寺丞啊!不說大理寺,說哪裡呢?就是為了大理寺的事兒才上的奏表。在其位、謀其政,讓下官做什麼,下官就要把這件事做好。別、別的衙門,也不歸我管,我也管不著。”

    施鯤打了個圓場:“年輕人,眼光不要侷限於一處。”

    祝纓也不爭辯,老老實實地說:“是,受教了。”心裡把施鯤罵了一遍:咋?你要我把你的事兒也給管了?!你給我讓位啊?

    鄭熹清清喉嚨,問道:“你還有什麼理由?”

    除了奏本上寫的那些個案例,祝纓還能再舉出數個,都是男獄卒對女囚之不法事。同時,又舉出了一些冤案,有被誣殺夫的,有被誣通姦的,等等。這些婦人收在獄裡本就是不應該,現在還要再受男獄卒的看管。那就有點不人道了。

    鍾宜道:“這些都是地方上的事。大理寺獄的事呢?”

    “刑不上大夫。”

    鄭熹故意說:“那是犯官。”

    祝纓道:“還沒判呢。等判了,該怎麼著怎麼著。”

    鄭熹知道鍾宜現在要講的就是“禮儀”,而在這個事情上,其實禮部還如鴻臚之類的用處大呢!但是他故意幫鍾宜把話給問了出來。

    祝纓道:“仁者愛人。義有大小,禮有虛實。為一虛名,而縱容實禍,下官的念頭實在難以通達。

    只要事情定了成或不成,接下來讓它合適的辦法總是有的。至於官員之間的禮儀大防,那也都是可以再想辦法的嘛!總要先把大框子給它釘好了才行,至於框架之內,從心所欲。孔子也是這麼想的。”

    陳相笑著說:“你這話倒有點王雲鶴的影子。”

    他終於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施鯤也就說:“想來陛下也正思忖此事。”

    他們心裡已經劃了個線:獄卒,倒是真的需要。祝纓那個奏本上寫,什麼五品以上一月一沐,那是不能叫男獄卒進進出出的。獄丞,兩可之間。但是可以議,接下來細節的爭吵,那就讓大理寺跟這些部司之間扯皮好了!他們只要上一個原則上同意的奏本就好!

    祝纓卻又硬插了一句:“獄丞也還是女人好。否則上頭一個男的,下頭無論獄卒還是囚犯都是女的,大門一關,這不是送菜讓他點麼?也不是懷疑男丞就是惡人,只是免得叫有什麼流言誤傷了他,他又百口莫辯。瓜田李下的。”

    說得過於明白,陳相道:“倒也是。”

    鍾宜想了一下皇帝的態度,皇帝也沒有把這奏本給扔了,他勉強同意:“禮儀不可有悖。”

    鄭熹道:“那就讓他們議一議怎麼銓選合適吧。”

    事情,終於定了個大方向。

    而祝纓的事還沒完,她須得在辦好大理寺事務之餘,再與各部的同僚們“議一議”。

    也就是吵。

    而陳相也向皇帝做了一個初步的彙報,丞相出手做文章又是另一番氣象,他緊扣著“仁”與“禮”兩樣,兼及“陰陽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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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部郎中,祝纓這樣的丞,又或者其他府的司直之類的官員的主場來了!

    祝纓主要是跟他們吵。

    祝纓要不是記性好,真能聽睡。因為現在說的這個“禮”,她是真的不懂。她本以為,王雲鶴講個等級有序,三綱五常就是禮了,明明是幾品官穿什麼樣的衣服,誰他孃的知道當了官兒了,同品級的官服還要細分類?

    她很鬱悶地問禮部:“我怎麼不知道從九品還要上朝,還有什麼大禮服呢?”

    從九品,扯什麼上朝?她現在都從六品了,也還沒資格呢!也沒資格穿什麼弁服之類。

    從九品,給身官衣就不錯了!官員的待遇隨著品級的上升是有著顯著的不同的,而五品是道分水嶺。比如,大理寺休致的老王,天天唸叨休致俸祿,他一開始唸叨就純屬白日做夢,因為只有上了五品,才有七十休致之後的半俸。底下的小官,沒有的!幹一年有一年的俸祿,不幹,就沒了。

    再比如,只有上了五品,國家才會再分田給你!是的,國家分的地。所以祝纓這樣的,也就有點混不下去的農民把田掛她名下,金大娘子之前給她講“為官的生活”的時候,都沒提這茬,因為金良自己也沒到五品。而一般人想升到五品,極難!而五品的好處一般人想象不到。

    鄭熹能把大理寺一把攥了,也是樹了老王這麼一個例子,真的是夠許多小官眼饞的。

    禮部郎中道:“現在從九品,以後總是從九品嗎?不得要禮服嗎?叫一個女子站班上朝,成何體統?”

    祝纓吃驚地看著他,又問吏部的郎中:“怎麼?吏部打算給女官一路升上去?進政事堂?”她指了指腳下的地,此時,他們都在政事堂一間偏廳裡吵。

    吏部郎中道:“祝丞不要玩笑,這確實是個麻煩。”

    祝纓垂下眼,想了一下,道:“咱們現在不就是在議麼?升不升的,不是在吏部手裡?大理寺五十年的檔,沒見著獄丞能摸到大理寺丞的邊兒的。”

    吏部郎中道:“那須得定下來才好。”

    祝纓是無所謂的,心道:你定,能限得住算我輸!

    至於服飾,祝纓又說:“看不慣女子男裝,那就叫她女裝。不過我尋思著,宮裡女官是不是也有一身仿男式的官服?差不離得了。

    實話說與諸位,我是大理寺丞,所以只管大理寺這一攤子事,諸位奉命與我議的也就議這一件事,何必自己額外找那些還沒影兒的事去幹?難道陛下要議的是從此放開了讓女人隨便做官?我上表是為了大理寺獄,陛下要議的,也只是這個獄。咱們現在就是安排一個從九品的人,多簡單?弄好了,往上一報,完事兒。

    諸位想往深遠裡想,只管回去琢磨,真出了事兒,您拿出對策來,您出彩兒。”

    禮部郎中道:“那這倒不太難。只是上峰不好應付。”

    祝纓笑了:“你別提醒他。只要你不想弄的,別刺撓他。”

    禮部郎中做官比祝纓還久,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心道:倒也不是不可以。又瞪了祝纓一眼,心道:還不是你惹出來的?

    不過祝纓說的也是有點道理的,吏部就想,確實,一個獄丞的考核,不提她就行!

    接下來卻又有別的意見了比如:“男女有別,婦人不堪大用,又有月事之類,十分麻煩!”

    祝纓道:“那不正好?月經辟邪。牢裡冤氣重,正好剋制。”

    咦?好像真有這種說法。

    又有人說:“男子為官,粗糙,怎麼摔打都好。女子,她是要懷孕的,孕婦能幹什麼?”

    祝纓張口就說:“我見過八個月的肚子下地種田的。還見過上午才送飯到地頭,就在地頭生了的。也有日夜紡織的,也有憑女工針指養活全家,連同濫賭鬼的丈夫、病重的公婆都吃她的。”

    “哎~這是官,是吏,不同於村婦。”

    祝纓道:“您恕罪。您或許還沒有夫人,可能不知道。據我所知,一家的主婦自懷妊起,是不是就不是用侍奉公婆面前了?還用彎腰嗎?管賬嗎?送丈夫出門嗎?迎丈夫回家嗎?來往交際嗎?管孩子嗎?看囚犯,不會比伺候男人費力的。”

    不要問,就是吵,一吵就吵了好幾天。

    吵到了乞巧節,張仙姑、花姐、杜大姐在家裡擺香案乞巧。吵到了滿京城都知道了,大理寺有個大理寺丞,他上書,要讓大理寺的女牢裡換上女守衛。這傢伙真敢想!

    與朝廷上吵得亂七八糟不同,民間的聲音便是挺能接受的:對啊,是得叫女人看管女人!叫個男人看女牢,那不是叫黃鼠狼看守雞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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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姐緊張極了,比她更緊張的是張仙姑和祝大,他們倆就怕祝纓有個閃失,他們兩個又不知道朝廷上面上個奏本怎麼這麼費事了?他們日常跟街坊聊天,聽某個大人上了一本參了誰,又是誰和誰你一本我一本互相罵,隔空吵架了。聽得津津有味的,有時還插兩嘴,評個是非。

    “哎喲,怎麼就輪到咱們頭上了呢?老三啊,你怎麼就想到上奏本了呢?”張仙姑是十分不解的。女兒當了幾年的官了,沒見有上奏本的毛病啊!你這情況,出頭引人注意,合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