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41章 入獄

    祝纓搖搖頭。

    老頭兒看看她,瞧著也不像犯有什麼大案的,說:“犯了夜禁?”

    祝纓想了一下,說:“算是吧。”路上能遇到鬼的白天,與黑夜也沒什麼分別。

    老頭兒笑了:“他們兩個也是,我也是,不用怕,也就關一個晚上,至多兩三天就放了。你是在哪裡被抓的?只要當時不是在別人家人往外‘拿’東西,就關不久!”

    說著裡面的人都鬨笑了起來。

    祝纓好奇地看著這些人,七長八短、老少都有,也有穿得跟祝纓差不多的,也有布衣寒酸的,有看起來灰心喪氣的,也有毫不在乎的,只有兩個看起來很不好惹像是匪類。

    張仙姑的擔心也沒錯,這是一群男人,沒一個女人。

    老頭指著兩個翻白眼打呼嚕的人說:“這兩個,也是才被拿過來的,吃醉了酒在街上撒酒瘋。這是活該的。”

    祝纓委屈地說:“我走路走得好好的。”

    老頭道:“瞧你穿的這個樣子,也有兩個閒錢?又不多。他們就拿你這樣的,好收幾個錢。不是大事兒,叫家裡送點錢就得的。”

    祝纓問道:“您是為什麼呢?”

    老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欠了點債。晚了,挪個鋪,睡吧。”

    祝纓看看通鋪,一個面相兇惡的人冷笑道:“細皮嫩肉的,進了這裡還想講究?”

    另一個看來憨厚的人挪了一下,說:“你睡這兒吧!”班房裡只有幾條髒被子,硬得像鐵一樣,鋪的都是草。

    他們扔了一條被子給祝纓。

    祝纓也不蓋,將一點草攏了攏墊個底,再將被子一折,一半鋪在草上,一半理平貼著牆壁。穿著皮袍子坐在上面倚著牆壁盤膝而坐,打個盹兒。

    只聽那個面相兇惡的人冷冷哼了一聲:“臭毛病!”

    祝纓呼吸平穩,眼睛也不睜一下,這個地方其實還行。京城雖然下完雪也很冷,不過她穿著皮袍呢,還有被子靠著,可以的。並不比以前在老家的時候艱苦多少。與許多人同處一室也不算難熬,冬天賽神的時候,他們一群跳大神的也常常擠在一處,不過那時候她是跟祝大在一起,外頭有個爹罩著。

    現在這一屋子的囚犯,據她看來,那個老頭說是“欠債”,恐怕欠的是賭債,這老頭缺了兩根手指頭。缺指頭的也有可能是叫人逮住的賊,不過賊如果被道上抓著了,容易被砍了食指,這老頭缺的是小指和無名指。

    倒是那邊角落裡的兩個人說是犯夜禁,很像是闖空門的賊。害!也是手藝不好的!要祝纓說,闖空門還得是白天。晚上又安靜,又有夜禁,有點火亮和動靜就容易被發現,不抓你抓誰?真要幹這一行,都不琢磨的嗎?傻子!

    給他挪地方的那個中年人倒像是真的犯了夜禁才倒黴進來的,因為他的裝束很正常,應該是個出力做工的人。另外一個犯了夜禁的是那個也穿著皮袍的年輕人,像個讀書的,但是讀書人被抓進來……斯文掃地囉!

    班房裡沒什麼亮光,現在只能看出來這些,祝纓看完了就不再有什麼動靜。

    看守又回來了,將刀柄往柵欄上敲了幾下,祝纓睜開了眼。看守問:“看你這樣子,是受不了腌臢?要單間不?要床鋪不?”

    祝纓歪歪頭,一臉的疑惑。看守道:“單間,五百錢一晚,只要床鋪,六人合住一間,一百錢一晚。”

    祝纓心說,我全家一個月有兩貫錢也就夠了,五百錢?你不如去搶!周遊再沒耐性,怎麼也得過個三、五天再給我放出去,就要下去幾貫錢了。我家裡那兩個上躥下跳的,說不定還要使錢找我,家裡才付了一年的房租又添了柴米傢什,不能浪費了這錢!

    她仍然傻乎乎地看著看守,看守道:“媽的!晦氣!是個傻子!”

    但凡再便宜點,比如合住二十錢一張單獨的床,祝纓也就肯住了,她還是願意花點錢讓自己少受點罪的……可她不是冤大頭!

    看守又問:“有人要住麼?”

    那個穿皮袍的年輕人說:“我!”

    看守開了木柵門,讓他出去了,走之前邊鎖門邊哼了一聲。老頭對祝纓道:“花上一百錢,就能睡床上,你怎麼不去?”

    祝纓道:“我沒錢。”

    “先住上,再叫家裡送來也是可以的。”

    祝纓搖搖頭,老頭嘆了口氣,裹著髒被子翻了個身兒,身下的草沙沙的響了一陣,睡了。

    整個囚室漸漸都睡著了,也不見看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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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祝纓早早睜開了眼,跳下了大通鋪,將被子順手疊了,在地下活手腳。這個班房蹲得,裡面固然沒桌沒椅,可也沒有鐐銬,連看守都不一定整夜在外面看著,可見真是“輕罪”。

    她活動了一陣兒,陸續有人睜開眼,也沒幾個人肯動彈一下。都坐牢了,還要早起?!

    祝纓也就趁機觀察了整個囚室的所有人,除了她這間,旁邊還有兩個用木柵間出來的囚室,三個囚室加起來得有幾十號人。一部分人都醒而不起,也有一些人壓根兒就沒醒!

    直到看守從外面弄了一隻大桶,聞著味兒應該是雜麵、乾菜之類一塊兒熬的粥,一隻大木盆裡放著些碗,開了木柵門都往裡一推。一群人圍上來搶碗、搶粥,看守拿棍子將搶的人往一邊打:“打翻了飯你們就都別吃了!”

    祝纓湊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撈了兩個看起來乾淨一點的碗出來,看他們搶長勺子盛粥,直接將碗伸進桶裡舀了兩碗粥,默默地將其中一碗遞給了老頭。

    老頭嘿嘿一笑,接了粥沿著碗沿兒吸溜了一大口,說:“暖和!”

    就只有這點菜粥,祝纓第一碗盛得淺,很快吃了這一碗,再去桶邊的時候,他們已經盛滿了粥去吃了。她就拿著勺子在桶底撈了稠稠的米和菜,滿滿地盛了一碗,回去慢慢吃。等別人吃完了一大碗的時候,她其實已經吃了一大碗、一淺碗。

    老頭看到了,接過了她遞過來的第二碗粥,笑著比個大拇指。

    祝纓把他的飯碗也收了,都扔到了木盆裡。老頭道:“後生,有眼力啊。”

    祝纓有一個習慣,對老人是比較尊重的,老人雖然力弱,但是經的、見的多,尤其是一行一業的老人,許多活計已經做不動了,眼力還是有的。她有好些雜七雜八的手藝,都是跟一些老人那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學到的。縣城那邊各項手藝人或許不如京城的精深,也都是當地有經驗的。否則,她天資再高,單憑自己悟,也不能會那麼多門道。有些東西,還是得師傅往門裡領一領的,比如得偷偷跟塾師學會些生字,才能自己看書。

    對祝纓來說,這些人比個什麼力氣大的“大哥”有用得多。

    祝纓靦腆地低下頭。

    老頭自己也不至於一口吃的也搶不到,這裡到底承了點人情,也給祝纓指點一下:“那個別惹。”祝纓看那人臉上還帶點淤青,是個壯漢。

    又指著昨天說祝纓“臭毛病”的那個兇惡漢子說:“張十三,脾氣不好,也不大幹什麼好事,吃個酒打個仗,倒不會欺負弱小。有點俠氣。”

    再指旁邊另一個粗壯的中年人:“王屠戶,賭錢打架叫弄進來的。好賭,急了也能拿刀捅人。”

    指著最後一間木柵裡的人說:“這些,都是新抓毆鬥的,下的狠手,各有死傷。萬年縣拿了,又要併案歸京兆管,所以先押在這裡,這兩天就得押到京兆大牢裡關著。京兆街面上的幾個龍頭才叫朝廷拿了打死了,他們在暗中爭龍頭。賊頭瞧著這個,也躲了,現在街面上不太平,各路小鬼都在搶香火紙錢。你出去之後小心些,天一黑就回家,可別再犯夜禁了。”

    祝纓心道,怪不得偷兒這麼大膽,我戲弄了幾個也不見他們賊頭來找我。問道:“你呢?出去了怎麼辦?”

    老頭嘿嘿一笑:“我?我也先不出去啦。”

    祝纓心道,那你至少是隻大賭鬼了!卻又問他:“您老貴姓呢?”

    老頭道:“什麼貴不貴的?叫我老骨。”

    祝纓問道:“我出去了,要捎什麼話嗎?”

    老骨道:“不用。哎喲,他們知道我在這兒。這兩天,我的飯就拜託你啦,老骨頭嘍,歇一歇也好。”

    直到此時,祝纓和老骨都以為,祝纓沒兩天就能出去了。哪知當天過午,京兆府那邊牢房騰好了,萬年縣提人送往京兆府,就是那群鬥毆的。這群人一個一個被揪出來,上了腳鐐往外趕上囚車。

    眼見一個囚室都空了,新看守像是想起來什麼的,指著祝纓道:“你!白淨,個不高,青色袍子。就你了!”

    因為交接,昨天的看守叮囑他,這個是京兆那邊寄放的人,就一併給送到了京兆府——並不放她出來。

    祝纓心道:這是怎麼回事兒?

    老骨誇了一句:“好小子!”他老江湖了,竟然沒看出這小子的來歷,還以為是哪家讀書的小郎君呢。他只看出來這小子是讀書的樣子,看手呢,也做些活計,但絕不是乾的粗重農活之類,估計是家務。也就是一個能保證衣食,但是沒有許多奴婢伺候的、能過得下去的小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