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辭酒 作品
第46章 白桑
散發著消毒水味的住院部人來人往,一樓花園隨處可見穿著病號服散步透氣的病人和一旁陪伴的家屬護士。
春日陽光正好,花園鳥語花香,就算心中壓著沉甸心事,這一刻彷彿也能得到片刻放鬆。
夏城一院病人多,床位常年處於不夠的狀態,住院大樓一樓走廊加了床位,還有坐著輸液掛水的
癌症晚期屬於重症患者,白桑住在十三樓,病房是三人間。
陳少角說白桑的床位是1310最裡面靠窗,戚白上了樓在1310病房站定,門前亮著病人信息牌,最下面是熟悉的名字∶
白桑,48歲,女。
戚白從信息牌上收回視線,沒第一時間敲門進去,而是透過門上的玻璃向內看。
為了保護病人的隱私,每個床位都有床簾遮擋,靠窗的床位被深藍色的簾子遮擋得嚴嚴實實。
外面兩個床位倒是沒有拉簾子,戚白能看見床位中間櫃子上放著的空水杯和水果。
另外兩病床都有家屬,戚白在門外站了一會兒,也沒見白桑的床位有絲毫動靜。
不知人是睡著了還是不在。
戚白抿了抿唇,輕輕推門進去。
靠廁所的床位上病人正在輸液,聽見開門發出的細小聲音,還以為是護士來換藥了,扭頭一看卻是個眼生的小帥哥。
大家都是一愣,好奇他找誰。
戚白忽略病房幾人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徑直朝最裡面的床位走去。
隨著距離縮小,戚白拎著果籃的手愈發用力。
半米之遙,戚白停下腳步,看著被擋得嚴絲合縫的床位,一時竟不知道是該先出聲,還是撩床簾。
就在戚白猶豫、病房其他人看他的眼神越來越怪時,隨著 ''吱呀''一聲門響,一道聲音從戚白身後傳來∶
"戚白?"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戚白身形陡然一僵。
從洗手間出來的白桑也不確定背對著自己的青年是不是戚白,沒人告訴她戚白會來,但陳少角前幾天給她看過戚白的照片。
雖然看不清面前男人的正臉,可這長髮……….
深吸一口氣,戚白轉過身,一道單薄的人影撞進他眼中。
此時的白桑和他記憶中的模樣完全不同。
不僅是老,面色蒼白的白桑比他想象中還瘦弱,病號服穿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露出的手腕腕骨突出,好像只剩一層皮……
病痛讓白桑看起來像六十歲的人,除了那雙眼和從前一樣之外,幾乎看不出年輕時的模樣。
猝不及防看見這樣的白桑,就算有心理準備戚白也怔愣良久。
和戚白比起來,白桑顯然坦然許多,她抬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水,態度不冷不熱∶
"你怎麼來了?少角告訴你的?"
說完後不等戚白回答,白桑又指著牆角那個可以拉伸成床的椅子,讓他坐。
白桑拉開了床簾躺上床,看著站在床尾不動的戚白,聲音不大∶
"―時還死不了,看了就走吧,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戚白看著白桑,忽然覺得有些荒唐。
他還記得戚瑞山出軌敗露後,眼前的女人拿著菜刀氣勢洶洶堅持要離婚的模樣。
那樣好的精神,彷彿能就地生扒下辜負了她的丈夫的皮。
而現在,那個女人躺在床上,被子鼓起的弧度比其他人都小。
在兩人沒離婚之前,白桑對戚白這個兒子很好,他要天上的星星月亮,白桑都得抬頭打量打量天、思考一下可行度。
他和小夥伴嬉鬧不小心磕破了膝蓋,白桑如臨大敵,晚上坐在客廳偷偷抹淚。
而現在……
兩人十幾年不見,只剩下平淡客套的一句''麻煩你跑這一趟了''。
白桑以前對戚白太好,這些年他才更想不通-
怎麼說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來之前戚白就想好了,他一定要問問白桑當初為什麼不要他,可現在再多的話也問不出口。
母子兩人對視良久,戚白把包裝好的果籃放在床頭櫃,一言不發離開病房。
白桑目送戚白離開,從始至終沒說一句挽留的話。
探病的人沉著臉,放下東西什麼話都不說就走了,那架勢不像是探病更像是找茬。
病房其他人一頭露水。
中間床位的病友也是乳腺癌,不過情況比白桑好一些,是中期,大姐樂觀開朗,整日笑呵呵的,平時沒事也會跟白桑聊天,沒忍住問∶
"妹子,那是你什麼人啊?長得怪好看的,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白桑收回目光,笑了笑∶"我兒子。"
病房其他人明顯一愣,大姐很是意外∶"你兒子啊?"
白桑是她們這個病房最早入住的病人,和其餘兩位病友相比,來探望白桑的人少得可憐,夜晚也無人陪床。
固定來看白桑的人, 一個是不怎麼親近的堂姐,一個是侄兒。
白桑話少,基本不跟病房大家說自己家裡的情況,大多時候都拉上床簾做自己的事。
然而生了這麼大病沒見她丈夫或者子女兒孫來看她一次,也沒個電話,大家都猜測她是不是孤身一人,沒結婚。
有點淒涼。
都沒想到她竟然還有這麼大一個兒子,一時都很驚訝。
白桑點了點頭∶"我和他爸很早就離婚了,我們十幾年沒見了,關係不好。"
眾人恍然,大姐嘆氣∶"難怪…….
有人出聲安慰∶"這麼久沒聯繫你兒子也來看你了,他心裡還是有你這個媽的。"
其餘人附和∶"是啊是啊,畢竟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肉。"
白桑笑了笑沒接話。
如果可以,她更願意不驚動任何人安靜地離開,至於戚白心中有沒她.
十幾年前把抱著她腰哭的少年扔下時,她就已經預料到現在的結果。
她坦然且平靜地接受戚白對她的任何態度。
生病後精力有限,白桑看了一眼放在床頭的果籃,聽著隔壁病床的小聲說話,迷迷糊糊睡著了。
癌症讓白桑睡得並不好,她睡著了仍然能感覺到全身痛,但她這次不是被痛醒的,而是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吵醒的。
她聽見有人在耳邊倒水。
白桑勉強睜開眼睛,就見有人立在床頭,正在研究她放在床頭的那一堆藥。
看清楚那人的模樣,白桑難得愣了愣,啞著聲問∶
"你怎麼又回來了?"
見白桑醒了,戚白放下手裡的藥盒,沒回答她的話,開口道∶
"醒了正好,剛才護士送來了你今天要吃的藥。"
白桑現在的情況並不適合化療放療,那些治療手段對她來說已經沒有用了。
用醫生的話來說,做化療也是浪費錢,只能採取保守治療,能拖一天是一天,
保守治療讓白桑每天把各種藥片當飯吃,實在痛得受不了了,醫生就給她開止痛針。
這是重逢以來,戚白跟白桑說的第一句話。
戚白把藥和水都給白桑準備好了,把床搖起來讓她吃。
白桑看著沒什麼表情的戚白,眨了下眼沒動。
戚白望著她∶"看著我吃不下?"
白桑搖搖頭,端起水杯把藥吃了。
那麼多藥片放在她沒什麼肉的手心,一隻手都快拿不下,她眼也不眨仰頭吃了。
在陳少角說白桑生病時,戚白其實沒什麼真實感,在看到瘦骨嶙峋的白桑時,他還有些恍惚,但此時看著白桑吃藥,他忽然就覺得難過了。
吃藥打針輸液對白桑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可戚白還記得她以前感冒吃兩粒膠囊都能吐。
每個人都有討厭抗拒的事,而白桑以前最討厭吃藥,不管是生理還是心理都一樣。
已經快到飯點,看著白桑吃完藥後,戚白又出去了,再回來時他手上拎著個保溫盒。
戚白把病床上的小桌板升起,沒什麼情緒地開口∶
"陳少角說你現在很多東西不能吃,給你買了粥。"
隔壁病床的大姐也在吃飯,見此笑呵呵對白桑道∶
"妹子你還說你兒子跟你不親,你看看多孝順啊。"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附和,說兒子回來了就好,多少有個人照顧。
白桑的病情大家都清楚,左右不可能熬過今年,有兒子在身前照顧養老送終,總好過自己一個人悄無聲息死去。
戚白動作幾不可察的一頓,隨即當沒聽到。
太久沒見面,白桑也不知道乖巧懂事的兒子現在變成了什麼模樣,只聽陳少角提起他現在很優秀,過得也不錯。
白桑打量著讓自己感到陌生的兒子, 坐起身捏著陶瓷白勺,問∶
"你吃了嗎?"
戚白回了一句吃過了,然後就坐在一旁玩手機。
白桑也不說話了,安安靜靜吃午飯。
戚白低頭看著手機,心思卻沒在屏幕上,他注意到了白桑起身時下意識皺起,又很快鬆開的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