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滄瀾 作品

146. 146 因為你們具有良知懂得是非……

 

桃櫻長而捲翹的眼睫毛上掛著水珠,圓圓的眼睛裡說著就滾出來好大一顆眼淚,越發可憐巴巴,“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桃櫻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心臟痠疼得讓她眼淚都控制不住,難受得好像要死掉了。難道是中毒了嗎?

 

沒有想到會從桃櫻口中聽到這個名字,鎏銀頓時愣了愣,又心疼地擦掉她臉上的眼淚,認真說:“不是真的。”

 

桃櫻眼裡又滾下來好幾顆眼淚,委屈兮兮極了,又酸又氣地質問:“你是因為桃媛才守著桃家這麼多年,你以前是不是特別特別喜歡她?比喜歡我還喜歡她嗎?”

 

鎏銀沉默了半晌,沒有回答。

 

桃櫻以為是默認,馬上就要跳腳,她撅個屁股鎏銀就知道她要放什麼屁,馬上無奈地說:“我想不起來了啊。”

 

施法被打斷的桃櫻攻勢一收,“唔?”

 

“你知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嗎?很多事情,我都已經記不清了。”鎏銀說,語氣中滿是無奈,還有一種歲月無情淌過留下的悵然。

 

一千年,那是一段多麼漫長的時光,漫長到足以誕生幾個王朝,漫長到足以誕生一個文明,漫長到身邊所有的生命都徹底死去,不止是物理上的死去,甚至是回憶中的死去。

 

桃媛死前留下的情報,讓戰爭得以走向結束,侵略國舉旗投降,賠款,戰犯受審……受審的戰犯中,便有桃媛孩子的父親,那個與鎏銀隔空有過數次交鋒的家世煊赫的青年。

 

他在得知桃媛已死後,傲慢的臉上露出了灰敗之色,流下了眼淚。

 

在他死後,鎏銀輾轉找到了桃媛的那個孩子,那時他正在孤兒院裡受排擠,他將他帶回華蘭,選中了種著滿山桃樹的桃山作為他的家,桃家的根便這樣根植下來了。

 

鎏銀並非是因為跟桃媛的那個約定才去找這個孩子,那個約定只是一個玩笑,他也沒有道理單方面去遵守,只是出於戰友情,出於他仍對桃媛殘留的情愫,無法對這個孩子的遭遇視而不見。

 

但是這個孩子依賴著他,而且身份到底特殊,必須有人監管看護,因此他便在無形中多了一層責任。他恰好是一個極其負責的人,有時候甚至有種機器人一樣的死板不知變通。

 

這個孩子慢慢長大,成家立業,他的孩子開始團團圍著他轉,喊他小爺爺,這稱呼很怪,是因為他看起來仍然像個少年,比他們爸爸年輕得多。

 

他在桃家度過了一段溫暖的時光,那段時光也是最快樂的時光,有家人,有知己好友,祖國正在欣欣向榮,一切都那麼積極向上,朝氣蓬勃。

 

然後,最開始的那個孩子老了,去世了,喊他“小爺爺”的孩子們也一個個死去,戰友們、知己們,甚至是互相看不順眼的對手們,也都一個個離世了。

 

“節哀。”

 

“請節哀。”

 

“這是最後一個了吧,唉……”

 

“活得太長,好像也不是很幸運啊。”

 

喪禮上,知道內情的人們看著穿著黑色西裝,胸口彆著白花的少年,低聲嘆息道。這是鎏銀送走的最後一個朋友了。

 

滄海桑田,時移世易,桃家後人越來越多,漸漸也忘了他是為什麼而來,為什麼留在桃家照看他們,然後從史書中翻閱,從某些人留下的回憶錄中的隻言片語,拼湊出了他跟祖先桃媛的過往,還有那個約定,以為他是個情種,而不是他對桃家是有感情的。

 

鎏銀外出旅行了很長一段時間,走遍了全世界,內心卻始終毫無波動,彷彿他的世界也隨著最後一個朋友的離世而死去了,變成了死氣沉沉的灰暗。

 

他開始選擇沉睡,他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留戀,他只想一覺直接睡到壽命到頭的那一天。

 

但他其實一直在做夢,夢裡有很多東西,永無止境的戰爭,和血腥混雜的硝煙,破敗的殘屍,絕望的哭嚎,他在那個高聳的指揮室內,日日夜夜地看著這些苦難,彷彿在深過膝蓋的泥地裡艱難前行,想要為他們尋找一個出路,可是怎麼也走不到盡頭……

 

然後,他的眼皮被一隻小手強勢掀開,他就像一臺被強制開機的電腦,被迫從無邊沼澤中拉起,眼睛慢慢聚焦,一張圓滾滾粉撲撲的臉映在了他的視網膜上。

 

桃櫻穿著粉色的連體衣,趴在他棺材一樣的床邊,鋪著厚厚一層灰塵的“棺蓋”已經被推到了地上。

 

鎏銀愣愣地盯著她,大腦一片茫然。他嘗試眨眼睛,只眨動了一隻眼,另一隻眼的眼皮還被她掀著。

 

“……你在幹什麼?”他問。他還從來沒有經受過這種待遇。

 

小孩收回手,天使一樣的面孔上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說:“書上說王子要親吻公主,公主才會醒。我覺得好離譜哦,果然得掀開眼皮對不對!”

 

“……我不是公主。”鎏銀坐起身,眨了眨被掀得有些發酸的眼皮。

 

“嗯嗯,你是睡美人。”她煞有介事。

 

“我是男的。”

 

“男的不能當睡美人嗎?”她歪了歪腦袋,圓溜溜的大眼睛天真地望著她。

 

“……”

 

鎏銀開始頭疼,“你是誰?現在是幾年?”

 

“我叫桃櫻。幾年?我今年三年啦!”

 

“……你是三歲,不是三年。”

 

鎏銀睡前,桃家還沒有桃櫻這個孩子,他揉著疲憊發痛的腦袋,夢裡帶來的強烈悲痛在自來熟地偎依過來,要他抱的孩子的衝擊下,漸漸消失了,戰爭早已經結束,他也已經不必日夜守在那個指揮室裡。

 

但是他也才睡了一百多年罷了,離他壽命結束還有一百多年。之後的日子該怎麼熬?

 

之後的日子,確實很難熬,但是不是他想象中的心如止水,恍如一個與世格格不入的人那樣煎熬,而是這個孩子實在是太難帶了。

 

“小銀!”

 

“別這麼叫我。”

 

她順從改口,“阿銀!”

 

    

“……”

 

“要阿銀抱!”

 

“你有腳。”

 

“嗚嗚嗚嗚嗚……”

 

“……我抱。”

 

“阿銀。”

 

“別這麼叫我。”

 

“小銀!”

 

“……”

 

“要編頭髮,不要阿姨,要阿銀。”

 

“我不會啊。”

 

“嗚嗚嗚嗚……”

 

“……我這就去學。”

 

鎏銀從未遇到過這麼粘人、大膽又霸道的孩子,因為認為鎏銀是她從家裡閣樓裡發現的,被她的真愛之吻(掀眼皮)喚醒的“睡美人”,所以非常黏他,且一旦有任何不滿足的地方,就會哭鼻子。

 

鎏銀當然知道小孩都是這樣,可是不是所有的小孩都長得像桃櫻這樣可愛又機靈,笑起來天真無邪,哭起來讓人心生不忍,一不小心就滿足她。

 

等他回過神來,他以前覺得晦暗無光的世界,已經被她的各種玩具填滿,他再也不會夢到戰爭和屍體,因為他在夢裡都在學怎麼給小祖宗編頭髮,或者哄她別再哭了,睜開眼愁的就是今天帶她上哪片土壤肥沃的地方曬太陽。

 

昔日名揚天下的少年將軍,變成了天天種樹養桃的男媽媽。

 

過了幾年,鎏銀才發現桃櫻是桃媛的轉世,一千年後,這個靈魂再次回到了桃家。他愣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浮上大腦,像是前世發生的事。

 

最終,他露出淺淺的微笑,無論如何,這也算是與舊友相逢了,他鄉遇故知,怎能不讓人愉快呢。

 

……雖然這份愉快,很快就被桃櫻鬧脾氣一腳丫子踹上他臉打斷了。

 

這件事意外被桃櫻的父親知道,他也和桃家其他人一樣,以為他是因為和桃媛的約定才一直留在桃家,所以才擅作主張跟桃櫻說訂婚的事。大概是覺得他可憐,想要助攻一把。

 

可是人是沒有辦法強迫另一人喜歡上自己的。

 

鎏銀看著哭唧唧的桃櫻,心臟密密麻麻的疼,周圍的敵人又變多了起來,他說:“別哭了,你快去找龍錦和武瑛,我不會有事的。”

 

桃櫻現在難過,只是因為以為自己一直攥在手裡的所有物要沒了,而不是因為喜歡他,因為桃妖一族,如果喜歡上一個人,是會開花的。

 

……

 

組織內。

 

“黑鐵那邊傳來消息,一切進展順利,那些返祖家族已經對鎏銀下手了。”主持人握著他的鳥頭柺杖,滿意地對同事說。

 

“太好了,動手了,我們就贏了,鎏銀死不死都無所謂,政府一定會對他們失望透頂,雙方裂痕永不可能修補好了。”

 

畢竟能對這樣一個人物下手,真的就是妥妥的畜牲,誰會信任這樣的畜牲呢?他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只要政府那邊知道了這件事,只要他們將消息散佈出去,華蘭將掀起軒然大波,返祖家族將成為眾矢之的,人們將恨之莫及。

 

“那還是最好死了,畢竟半械族皇族,確實是一個危害,他體內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一個定時炸彈。”另一個人說道。

 

另外兩人想了想,雖然覺得這個定時炸彈的危險性並不大,因為這個世界上知道半械族皇族體內的那個東西的人屈指可數,知道的人裡,能聯想到會有那種用處的,不是瘋子就是傻子,沒什麼用。

 

不過既然現在有機會,還是把這個隱患除掉吧。

 

“科研人員和解剖專家都已經在待命了,就等把人抓到。我們在政府內工作的股東們也已經蓄勢待發,等鎏銀被抓後,就會馬上通知總統和其他領導者。”

 

“富豪股東們就不用說了,明天一早,鎏銀是那位英雄,並且被返祖家族殺了的消息,會傳遍華蘭的每個角落!”

 

主持人摸著鳥頭,笑道:“這把火,一定會燒得很好看的。”

 

……

 

一道破空聲傳來,鎏銀眸光一厲,敵人的增援已到,新的一輪攻擊開始了。

 

“欺負阿銀,你們完蛋了!”桃櫻轉頭憤怒地看著敵人。

 

“不行,你不能動手!去找龍錦和武瑛!”鎏銀說著便一手再次圈著桃櫻,將她遠遠拋出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