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墨 作品

第332章 131 凡人歌53



在爆米花大片裡, 很多時候都會刻意安排這樣的驚險劇情——




當主角排兵佈陣、即將調集所有可用力量將她生平最大的威脅團團包圍,好用碾壓性的勝利將敵人踩在腳下時,命運便總會在這樣的關頭跳出一個錯誤提示的彈窗, 讓主角不得不放棄她的煌煌大勢和她壓倒性的勝機, 轉而與敵人中門對狙。




這樣的離譜和焦頭爛額, 就像是公司年會時,負責上臺總結的你卻被競爭對手盜走了載有ppt和演講稿的u盤, 於是在熱烈的掌聲中,一無所有的你不得不臉一抹心一橫,上臺就是一番脫稿演講。




弗洛拉向來對這樣的情節不屑一顧,認為這是在刻意增加劇情的戲劇性和衝突性, 有用沒用先不提,總之她是很無感的。




但弗洛拉萬萬沒想到的是,她竟然也有拿到那張載有關鍵性ppt和演講稿的u盤的一天。








這是從布萊斯的辦公號碼發來的一條訊息。




由於它的內容過於離譜, 所以弗洛拉瞬間領會了布萊斯的話外之音——




我要死了!快來救命啊!!




弗洛拉當機立斷, 動作飛快,仗著自己兩天前還入侵過戈頓集團的監控系統, 反手就順著之前留下的後門,從戈頓集團監控系統裡輕車熟路地調出了相應畫面,從而得知了布萊斯被叫去戈頓集團最高層與戈頓集團掌權人會面的消息。




可也正因為她的動作如此迅速, 一個巨大的難題才從天而降,被擺在了弗洛拉麵前,令她想要裝聾作啞都不行:




此時此刻,她是應該無視布萊斯的求救, 賭他命大不死,一直沉默下去,直到拖到第九部隊的同事們全部抵達後再以摧枯拉朽的優勢一舉擒獲禍首奧德利?




還是提前出手,一意孤行地救下布萊斯的同時也打草驚蛇,令奧德利有了防備和緩衝時間,從而將整個塞門聖山的人們的安危都捲入巨大的不確定中?




這無疑是一個經典的電車難題,而弗洛拉甚至沒有“不選擇”的選擇,因為當處於某個位置後,人就必須要果決地做下決定。




所以……




選什麼?




明明只是短短的幾個呼吸的時間,弗洛拉的後背卻已經滲出了細細的冷汗。




電話那頭,菲奧娜越發感到了不對,連連追問。




弗洛拉用力閉了閉眼,在電光石火間做下決定。




——作為上過戰場、死而復生,手上沾滿血腥的老兵,弗洛拉一直很清楚什麼叫做“大局”。




可弗洛拉更明白,生命是無法用數量來衡量的。




如果有一天,她可以為了拯救十個人而放棄一個人的性命,那麼她就必然也會為了拯救一百個人放棄那十個人的性命、為了拯救一千個人放棄那一百個人的性命……假使事件這樣循環往復下去,總有一天她會為了救一群無辜的人而去殺害另一群無辜的人。




這樣一來,她到底算是救人還是害人?




她從前那麼多年為之付出和守護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弗洛拉從懷中拿出了一枚硬幣,如同過去的無數次那樣輕輕拋起。




她的目光追隨著那道銀光,面色冷凝,腦中的思緒卻幾乎要滿溢出來。




是的,是的,生命當然不該被“數量”衡量。




就像她曾經呵斥喬安娜的那樣,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對每個獨立的個體來說,她們自己的性命都是獨一無二的,不該為了“大局”就被旁人理所當然的犧牲。




以功利之心衡量生命的重量,或許能夠延續一個族群的軀體,卻也能毀滅一個族群的靈魂!




可假使為了救一個人而將另外的無數人置於危險之中,卻也同樣是不可行之事。




所以……她到底該怎麼辦?




“請告訴我吧,聖靈啊!”




這一刻,弗洛拉凝望空中旋轉的那抹銀光的目光,有著前所未有的虔誠。




在弗洛拉的前半生,她曾經是大地母神的信徒、戰場上最優秀的使徒之一,同時也是同袍們最堅定的後盾與保護者。




然而,在她死而復生、從異國他鄉的棺材裡醒來後,她迷茫於命運的無常,感懷於不死者的無處安身,於是在路過北國某座無人打理的傾塌的小教堂時,她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




再出來時,她便成為了告死女神的使徒。




弗洛拉並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因為事實證明,這兩位告死女神——復仇女神與命運女神,祂們從未辜負於她,在她復活後的這些年來給予了她無限的寬容、無數次啟示。




於是這一次,作為虔誠信徒的弗洛拉再一次將命運交到了兩位女神的手中,期盼那神聖的天平能夠給予她正確的答案。




“請告訴我吧——走向勝利的真正辦法!”




這一刻,輕微的嗡鳴聲中,那原本在半空中不停旋轉、如彷徨猶豫之人的銀光,竟驀地閃過一抹金輝。




無形的力量輕撫過這個世界,就好像被某個不可思議的關鍵詞召喚而來,低頭俯視人間時微笑著屈指,輕彈這枚硬幣。




叮——




銀光跌落。




弗洛拉低頭一看,神色一怔。




·




當布萊斯終於邁出腳步,從電梯間踏入最高層那條通向戈頓女士辦公室的長長走廊時,他感到自己不知道怎麼的,突然開始頭暈目眩、兩股戰戰、噁心欲嘔。




天旋地轉間,世界在他眼裡不斷錯位:




那被新風系統徐徐送入的微風,不是戶外的清新空氣,而是從胃袋裡半溶未溶的骨肉上飄蕩而出的可怖惡臭;




那從頭頂投下的柔和燈光,不是驅散黑暗的明亮光輝,而是來自一雙雙幾乎令人要生出密集恐懼的眼珠的詭異注視;




還有那一間間因主人下班離開而關掉燈光的辦公室,那些在角落裡匍匐的陰影絕不是單純的黑暗,而是一顆顆名為黑暗的牙齒;




以及他腳下這條長長的、直達辦公室的走廊,它也根本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走廊,而是一條通向可怕惡獸胃袋的血腥食管!




布萊斯甚至感到,只要他一推開走道盡頭的那扇門,他就會看到門後的屍山血海,腥臭血肉,甚至是扭動的驅蟲、嗡嗡圍繞的蒼蠅、發黑變質的腐臭……




一切的一切,都在衝擊著布萊斯的心靈,令他胃中翻滾,喉結滾動,好像下一刻就要吐出來。




然而當他腳下發軟,駭然踉蹌差點跌倒後,一隻手卻又從旁伸出,將他穩穩扶住。




“布萊斯先生?你怎麼了?”溫和的話語充滿關切,但那從上而下投來的目光卻滿是冷冰冰的審視,“是身體不適嗎?”




布萊斯一愣,抬頭望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它屬於戈頓集團的首席秘書,也是他過去作為ceo時打交道最多的高層人員,瑪麗蓮娜女士。




布萊斯感到不對,立即直起身來,環首四顧,然後下一刻,他就忍不住想要揉眼睛了——




只見原本那些因下班而緊閉的辦公室大門,此刻竟然統統都是敞開的,而那些本該關掉的室內燈,也全都散發著明亮的光,將辦公室裡一個個忙碌的工作人員照得纖毫畢現!




緊張的工作,繁忙的電話,穿梭的人影,以及堆積成山的公文,和一場又一場準備要開啟的通訊會議。




一切的一切,都是布萊斯熟悉的樣子,是一個跨國集團、壟斷行業的寡頭公司行政部門的真實模樣。




而至於最初的那條無人走道,沉默陰冷的黑暗,還有辦公室門後彷彿從屍山血海和扭曲的血肉裡飄出的惡臭——沒有,統統沒有!




那些在踏出電梯間的瞬間所感受到的一切,全都像是布萊斯的錯覺。




“為什麼……”




布萊斯不可置信地看著周圍的忙碌、有序、整潔,喃喃自語。




“怎麼……怎麼會這樣……這怎麼可能?!”




“……布萊斯先生?布萊斯先生!”電梯門口,首席秘書瑪麗蓮娜疑惑的呼喚逐漸變得強硬。




布萊斯一個激靈,終於在瑪麗蓮娜看似親切實則不耐的目光中回過神來。




見布萊斯終於撿回丟掉的三魂七魄在原地穩穩站好,瑪麗蓮娜風度翩翩地收手,向他矜持頷首道:“許久不見,布萊斯先生。很高興再次在公司裡見到您這樣忠實可靠的員工,您對我們戈頓集團的付出和你耗費的多年青春,我們所有人都看在眼裡,戈頓女士更是如此。好了,快請跟我來吧,戈頓女士已經在辦公室裡等你很久了。”




說完這番冠冕堂皇得如同放屁一樣的寒暄話語後,瑪麗蓮娜不給布萊斯更多開口機會,轉身就在前方引路,領著布萊斯向辦公室走去。




布萊斯只是一愣,就失去了拖延時間的先機,再沒有了藉口,不得不硬著頭皮跟上瑪麗蓮娜的腳步。




不過布萊斯沒有忘記自己危險的處境,也沒有忘記剛剛那一瞬間的幻覺和恐怖,於是他一邊開口閒談、試圖向瑪麗蓮娜打探消息,一邊目光頻頻看向走道兩側、去仔細觀察那一間間辦公室和辦公室裡的人們。




“請問那個……哦,我是說,戈頓女士今天找我是想要跟我談什麼?”




布萊斯觀察著四周,試圖從這徹夜忙碌的通宵景象裡看出什麼端倪。




但也不知道電梯口那一切真的是布萊斯太過緊張的幻覺,還是因為混亂將自己掩飾得太好,布萊斯什麼都沒有發覺,反而被四周過於混亂的聲音擾得耳膜刺痛。




滴答,滴答,滴答。




樓層時鐘日夜不休地走著。




咕嚕嚕——




遙遠的休息間內,熱水正在沸騰。




嘟——嘟——嘟——




漫長而折磨人的信號等待音連綿不絕。




“……並非是我們戈頓集團不肯通融,但規矩就是規矩,明天下午三點,你們必須——”




緊閉的辦公室裡,一位背對走廊的行政部員工正對對合作集團下達最後通牒。




混亂的聲音激得布萊斯心浮氣躁。




在一種說不出的不舒服和心煩意亂中,瑪麗蓮娜不緊不慢的聲音悠然從前方傳來。




“奧德利女士的意思,我們當然不好擅自揣測,不過我相信奧德利女士從來都是明辨是非的。女士從來不會虧欠任何一個心向公司的人,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損害公司利益來牟取私利的人,而也正是因為她的冷靜睿智、知人善任,我們戈頓集團才有了今天這樣大的規模,不是嗎?”




瑪麗蓮娜的話像是什麼都說了,又像是什麼都沒說。




這是作為首席秘書經典的圓滑推諉之詞。




但布萊斯依然被刺痛了,眼角肌肉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戈頓集團從來不會虧欠任何一個心向公司的人,也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損害公司利益來牟取私利的人?




真的嗎?




所以他布萊斯落到今天的這個地步,是因為他損公利私,是因為他活該嗎?!




明明在被戈頓集團拒絕、被徵收土地失去自己最後的家園、被無視過去那麼多年的付出貶至普通經理時就已經對戈頓集團失望透頂的布萊斯,這一刻竟然再次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怒氣。




他目光緊盯著瑪麗蓮娜挺拔又冷酷的背影,努力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說道:“瑪麗蓮娜,你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