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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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走田英卓,趙白魚轉身說:“準備筆墨,本官要寫摺子奏稟陛下。”疾走數步,突然剎停,轉頭對差點撞上他的竇祖茂說:“竇判官,三十條船的貨和押回來的人就交給你看守,貨和人但凡有點三長兩短,就拿你的腦袋來賠吧。”

    “是——啊?”竇祖茂苦著臉:“是……”

    “魏伯,你武功高強,幫我送奏摺,避免半路被人截了。”

    魏伯領命,而當二人都踏進書房,趙白魚卻吹了聲哨子,轉瞬有兩道黑影驟然出現在房間裡。

    魏伯警惕地拔刀,趙白魚一邊翻開紙、拿起毛筆,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是霍驚堂留給我的暗衛。一個暗裡行動,幫我送奏摺,魏伯你則假裝去送,如果有人來截摺子,不用拼命,交出去就行。”

    魏伯:“可能會有幾波刺殺,一波估計十來人,我對付得了。”

    趙白魚:“你對付得了刺客,不一定抵擋得了軍隊。我現在大概摸清兩江局勢,從發運司、帥司到底下的府官、縣官,沒一個不參與漕運走私。”

    初到兩江,他只知道昌平公主和商幫兩方勢力,卻不知兩江有多少人屬於他們哪一方的陣營,眼下數次試探,大抵能摸清,目前已和陳羅烏交過手,還未和昌平公主交手,心裡多少沒底。

    原著裡描述的昌平公主明豔聰慧,能以女子之身獲得先帝二十多年的寵愛,還能在先帝晚年較為昏聵殘暴的時期說得上話,足見她的心智權謀不下餘京都朝官。

    她還能在謀害謝氏的計劃敗露之後,當機立斷服下早產藥,先一步誕下趙鈺錚並神不知鬼不覺地調換兩個嬰兒,既能達到報復謝氏和趙伯雍的目的,也能保證趙鈺錚得到所有人的愧疚和寵愛,這番冷靜鎮定的心智絕不能小覷。

    趙白魚沒發現他在和昌平公主交手之前,就已經在心裡為其豎起一座難以翻越的大山。

    “昌平公主利用我對付商幫,商幫也在利用我打擊昌平公主,他們都想坐收漁翁之利,而我也在利用他們對彼此的敵意和意圖吞併對方的貪婪之心重創他們,順便摸清兩江的底。但眼下如果不能利用田英卓和這三十艘被扣下來的貨直搗黃龍,就會給昌平和贛商聯手的機會,那將會是我的禍端。”

    魏伯:“大景官船的用途和漕運綱次限制一向嚴格,刑罰極重,田英卓這次栽了大跟頭,還親自將證據都遞送到您的手裡,恐怕翻身無望,五郎也能借此抄了兩江。”

    奏摺寫到一半,趙白魚頓住:“就怕事與願違。五十綱漕船雖按綱次一年三運,多發往廣州和福建,可還有去潮州、福州等船隻,所耗時間不需八十天,或遇圍堰,則提前返航,所以田英卓手裡空出三十條船是有可能的。”

    魏伯愣住:“可田英卓反應很大——”

    “說明這三十條船來路不明,田英卓做賊心虛,被我唬住了。”

    趙白魚兵行險招,大景漕運的審計機制尤其嚴密、成熟,一旦徹查這三十條船的審計賬簿絕對能發現問題,所以他在和田英卓對質時,連珠炮似地揪著‘怎麼解釋多出來的三十條船’和‘一年三運,為何還多一運’兩個點痛打,不給田英卓任何反應時間,先把他嚇得六神無主再說。

    “他要是轉過彎來,這時就該立刻找人快馬加鞭去廣東、福建兩省各個圍堰和港口的稅務司更改審計賬簿記錄,證明這三十條漕船提前返航,則解釋清楚他手裡為什麼會空出一條漕船。出於利益最大化,將這三十條漕船組織成一個船隊,多出一運,就不奇怪了。”

    魏伯心驚:“田英卓到底是東南六路發運司,紮根兩江二十多年,腦子裡裝的不全是稻草,今晚栽這跟頭估計是過往戰無不勝,以至於驕傲自滿,但他肯定能很快轉過彎來。即便他轉不過來,還有一個昌平公主在。”

    趙白魚:“昌平一派海運走私多年,兩江通向廣州的漕運關卡應該都打點好,但廣州富庶,去那裡的漕船沒那麼快回來,很難動手腳,所以能做手腳的漕船在其他州府比如潮州、閩北,這些地區沒有利益可圖,應該不是昌平公主一派的人。”

    魏伯:“財帛動人心,倒戈相向太容易。”

    “就看陳羅烏會不會趁此機會掣肘昌平公主,逼她低頭,吃到利益後,和昌平聯手反制我。”趙白魚一邊組織措辭,一邊腦子飛快運轉:“魏伯,你能不能幫我聯繫你的江湖朋友,跟蹤陳羅烏,搶在他們之前,想辦法策反還沒被贛商和昌平公主收攏的其他漕司機構。如果是潮州,則承諾將開潮州港。”

    潮州港離泉州港不過百里,自然環境發生巨大變化,不像前朝多瘴氣和毒蟲,也是時候發展了。

    “如果是閩北,則承諾開發漕運,減免商稅。”

    魏伯:“如果都是一群貪官汙吏,怕他們不為所動。”

    “告訴他們,聽話的人有錢有政績能官途亨通,不聽話就等著人頭落地!”

    最後一句,趙白魚語氣裡潛藏一絲從未有過的狠戾,彷彿艱難局面的兩江激發了他骨子裡的血性。

    簡單明瞭地寫完這趟發往廣東和福建的漕船,連賬本、船引一塊裝在布袋裡,趙白魚將布袋交給其中一個暗衛。

    “我估計兩江在朝廷裡也有人,所以把這些東西交到康王手裡,千萬別經兩府。”

    暗衛接過東西:“是。”而後連夜離開。

    趙白魚接著準備第二份奏摺藏進布袋裡,交給魏伯,又令一名暗衛去協助魏伯,二人皆領命,星夜裡踏著微弱的月色上路。

    人一走,身邊陡然便空蕩下來,趙白魚摸著佛珠若有所思地看向微露天光的東方,天快亮了。

    ***

    啪!

    公主府前廳外的庭院,跪著宛如喪家之犬的田英卓,身上溼漉漉的,在寒冬臘月裡凍得瑟瑟發抖,而在他面前則是一個砸爛的茶杯。

    庭院之上,廊道之處,站著神色冰冷的昌平公主。

    “蠢貨!”

    田英卓噤若寒蟬。

    “孤此前還覺得你比水宏朗有心計有頭腦,沉得住氣,怎麼沒發現原來你徒有其表?你腦子裡在想什麼?居然親自把漕船走私的證據送給趙白魚?”

    田英卓咬牙:“本來沒有問題,漕運各司其職,按理來說,除非三司使或判官,及東南六路發運使,少有人知道東南發運司每年漕運綱次……”

    “少有人知?你當兩府宰相都是吃乾飯的嗎?”

    “可趙白魚不是宰相大臣,理應接觸不到這些才對——”

    “還狡辯!稅務司被你放在哪?趙白魚赴任兩江之前就是漕運稅務使,他但凡有心會摸不清你東南六路的漕運綱次?”昌平公主動了些肝火,緩緩閉眼,按住太陽穴:“一個麻得庸驕橫自大,一個是你自負輕敵……你們這些人當真是土皇帝當慣了,沒有半點危機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