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介平 作品

52.慶解放父子分道 迎新生互訴衷腸(完)

    老杜說他奉軍管會之命來接管公證處,可裡面有新人在結婚,只好等他們完了再進去,已經等了好多時候。這時,裡面的儀式散了,走出一對新人,老杜和趙大握手道別:“有事可以到軍管會來找我。”說完,帶領解放軍戰士走進公證處。花白鬍子的老者收起長桌上的文書,交給解放軍道:“這是我最後一次為民眾做公證,現在我把它移交給你們,我的使命完成了。”解放軍說:“不,你留下,依舊做你的公證員,按既定程序辦事。”老者沒想到解放軍會留用舊政權人員,心中萬分感慨,說道:“共產黨毛*寬宏大量,實乃真命天主,黎明百姓之大幸!”

    新人走出公證處,在馬路邊候車。新郎頭戴氈帽身穿綢緞長衫,新娘穿一襲大紅旗袍,腳踩高跟鞋,手挽新郎臂彎,髮髻高高地盤在頭頂上,橫插一支金蝴蝶。這隻金蝴蝶,兩翼平張,觸鬚前伸,隨著新娘走路轉頭,翼須顫動,栩栩如生。祥海的目光始被這隻金蝴蝶吸引過去,後又見新娘耳墜上一對金耳環,悉悉索索靈動有趣,身材婀娜多姿,頗覺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祥海心中疑惑,待要上前仔細打量時,新娘已被新郎攙扶進小汽車,小汽車一溜煙開走了。趙大見祥海望著遠去的新娘出神,就敲了敲他肩膀說,看什麼呢!祥海才回過神來,領著兩人來到大中國飯店。祥海找到趙廚師,要趙廚師打電話給陳太太和弄草兒,讓她們去祥慶坊把阿毛、吳媽和祥安坊的老蔡夫婦,都請到“大中國”來聚會。趙廚師撥通陳太太家裡電話,讓祥海自己跟陳太太說話。祥海未及開口,電話裡就傳來陳太太焦急的聲音,說弄草兒不見了祥海,去找趙大,趙大不在家,就去找老蔡,老蔡也不在,十分著急,說祥海昨天一夜沒睡,有點神志不清,怕會出什麼事。祥海讓弄草兒接電話,告訴她,大家都在“大中國”,叫她們馬上也來“大中國”一起吃飯。並再三關照,去友邦裡把小蔡請來,說是要大團圓慶賀解放。小蔡痛恨自己有一個妓女母親和一個漢奸父親,早已與家庭決裂。繼父金少爺關外回來拜黑幫頭子做乾爹,自知做下不少缺德事,怕被小蔡革命,撇下金太太攜女傭和兩個兒子逃得不知去向,留下金太太孤獨一人過活,小蔡常年不回家,這次帶領地下黨回家捉拿金少爺,卻撲了個空。見弄草兒來請吃飯,二話不說就來了。

    不一會兒,陳太太、弄草兒、老蔡、阿毛夫婦及三個孩子和吳媽、小蔡,都來到大中國門口,唯獨涼茶因為要帶孩子沒有來,大家都擁在一起歡呼解放,說不盡的辛酸苦辣。祥海把小蔡拉到老蔡面前,老蔡父子倆雖近在咫尺,但已許久未有聯繫,老蔡見了兒子竟有些木訥,遲疑地伸出手去,想和兒子握個手。誰知小蔡卻將他一把擋開,說:“今天我來此地,不是來吃飯的,是來和你決裂的,我沒臉和你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也沒你這個父親。”說罷轉身就走。祥海見好心辦壞事,連忙上前勸阻道:“小蔡,不要這麼和父親說話,都過去了,容人之過乃天下大德,況且他是你父親,血緣關係是改變不了的。”小蔡說:“正因為他是我父親,我不能原諒他。”說完扭頭就走,老蔡呆若木雞。這時,一輛宣傳車從大中國門前開過,車上高音喇叭一遍一遍地廣播著佈告:“人民解放軍已進入市區,上海解放了!”

    這一年的月亮歷與太陽曆相差特別大,陰曆八月初九,陽曆已經到了十月一日,天氣酷熱難當。

    祥海從擱几上捧下木盒,掀開上面蓋著的布,木盒裡面,一塊膠木板上支起一座小風車模樣的線圈,這是不需要電力的礦石收音機。他打開收音機開關,收音機裡立刻傳出一個令人激動人心的聲音: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在首都北京舉行典禮。參加開國大典的,有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副*……三十萬人。這個時候,收音機裡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掌聲,一個鄉音濃厚的聲音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在今天成立了!”祥海不禁為之心潮澎湃,中國人民歷經磨難,從此站起來,不再受洋人們的奴役。這是多麼偉大的功績!祥海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竟然沒有發現弄草兒挺著大肚子走進了客堂。

    “老爺,我恐怕要生了!”聽到弄草兒開口說話,祥海才發現弄草兒已經在他身邊站很久了。弄草兒已懷孕九個月,馬上就要生產。昨天有走街串巷的絞臉婆來,弄草兒叫過絞臉婆,搬過長凳坐在和煦的陽光下讓嫚婆仔仔細細絞了面,這時祥海看她的臉比任何時候都要光潔,皮膚富有彈性,眉毛修長如新月,連頸部細小的汗毛也絞得一絲不剩,頸脖光滑白嫩。一頭烏黑的秀髮用刨花水梳得整整齊齊,額頭上垂著一排劉海,更兼眉?如畫。腳上穿著一雙尖尖的黑色布鞋,鞋面上還繡著一朵紅色的牡丹花。

    “不要叫我老爺!”祥海拍了拍收音機:“新社會人民當家作主,不興再叫老爺了!你也不是我的僕人,而是我的恩人,我的愛人!”

    “不!我願意做你的僕人!我改不了口,喜歡這麼叫!”弄草兒對祥海始終主僕相稱,在她的心裡,老爺的稱呼還有另外一層深意,她覺得這才是表達她內心愛意最恰當的稱呼。弄草兒移步到祥海面前:“老爺,你也是我的恩人,是你將我從苦難的深淵裡救贖出來。沒有你,我一個寡婦早就生存不下去了,你是我的大恩人,我感激不盡。”

    “別說這些沒用的。”祥海移了移椅子,靠近她說:“時代變了,你得改口。我叫你草兒,像稱呼女兒,你叫我老爺,像叫爹,我們肚子裡的孩子叫我什麼呢?”

    在祥海眼裡,弄草兒始終是廣福寺山門外走過的那個削肩細腰、像白雲一般輕飄的小腳女子。弄草兒羞紅了臉,說:“孩子馬上就要出生,我牽掛廣福鄉下的房子,厚德府坍塌了不加整治,很快就會長出野草,那就徹底成了廢墟。朱家大院剛剛修葺,並未受損,也要整理、打掃。家裡的田自從打仗以後就荒著,也未來得及施肥養田,已經荒了一季,不能再撂荒了。老爺,等你忙過一段時間,也回去看看吧!”

    正說著話,門外涼茶急驚風似地跑來,見了祥海和弄草兒,上氣不接下氣說道:“不好了,不好了,老蔡死了!”

    老蔡吃老鼠藥自殺了。收屍人將他屍體抬出後廂房時,屍體像肉莊裡凍豬一般硬挺挺滑到地上,駭得夾道旁觀的人紛紛怪叫著逃開,收屍車走了許久都不敢回家。

    二零二零年四月一稿

    二零二二年五月二稿

    二零二二年六月三稿

    二零二二年九月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