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多多 作品

第103章 先婚後愛(16)

    新西蘭位於南半球,溫帶海洋性氣候顯著,風景秀麗,氣候宜人。

    葉然上飛機前穿的還是棉襖、長褲,下了飛機一股暖風吹來,他頓時熱的出了汗,脫掉棉襖,只穿著簡單的白色內搭,有些新奇的走出出站口。

    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南半球。

    機場內充斥著各色各樣的語言,行人並沒有葉然想象中的那麼擁擠,新西蘭這個國度崇尚慢生活,機場內飄蕩的是悠揚的鋼琴曲,讓經過一天奔波的葉然心情不自然的放鬆。

    直到這時他才後知後覺的感到緊張。

    這趟出行完全是臨時起意,甚至因為不確定自己能不能離開北京,所以在此之前他還沒和沈父沈母通過氣,現在給沈父沈母打電話問他們在哪裡的話,他怕沈父沈母會生氣。

    葉然糾結的拿著手機,隨著人潮走出出站口。

    才剛出站,耳邊便飄來熟悉的女聲:“然然?”

    他抬起頭,眼前赫然是並肩等候著他的沈父沈母,沈母手裡還拎著一個袋子,熟悉的logo告訴他裡面裝的是某家的當季新款,闊別一月有餘的沈母穿著白色旗袍,頭髮溫婉的挽起,眼角微溼的快步走向他,一把將他抱在懷裡。

    “你這孩子……來之前怎麼不跟我們通個氣,穿這麼厚熱不熱?走,阿姨先帶你回家,換完衣服我們就去看你父親。”

    所有想問的話在這一句話前徹底變為空白,葉然神情凝固,足足過了好久,才終於找回說話的聲音。

    “去看……我爸?”

    “是,”沈母拭去眼淚,欣慰的望著他:“……然然,你爸爸醒了。”

    ……

    葉然不知道沈時是怎麼和沈父沈母說他偷偷跑來的事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善的後,他一刻也等不及,依舊穿著長袖長褲,一路疾馳向葉父所在的療養院。

    療養院坐落於海邊,風景秀麗宜人。

    海岸線蔓延至看不見頭的天際,蔚藍的大海清澈剔透,仿若一面能映照出天空白雲的鏡子,飄飄渺渺,宛若仙境。

    葉然大腦反應的遲鈍,路上耳邊似乎充斥著各色人聲,沈母擔憂的望著他,沈父則在一旁和沈時通話。

    他狼狽的拎著外套,站在長長的走廊上,聽見護士在和主治醫生說些什麼。

    年近半百的老醫生神色溫和,鬢角的白髮透露出他的年齡,他緩慢的說著英文,兩隻手在葉然面前做著下壓的姿勢,很輕鬆的開解著他:“嘿,孩子,跟我做……深呼吸,對,慢慢的呼出來……”

    阻塞在胸口的悶氣並沒有因此消散多少。

    葉然不知道自己現在看起來有多麼奇怪,才會使沈父沈母在讓他去看葉父前,先接受醫生的開導,他腦袋亂嗡嗡的,什麼也想不出來,面前明亮刺眼的白熾燈點綴著長廊,他覺得這條路怎麼也看不到頭。

    時間過的漫長,他竭力使自己看起來正常。

    醫生臉上卻出現一種很深的無奈,轉頭對沈母說:“沈女士,我不得不告訴你,病人家屬的情緒起伏太過激烈,如果在此之前他還經過長途飛行,那最好在他身體調適到最好的狀態再來看望病人,不然可能會面臨暈厥等情況。”

    “……您知道的,病人需要靜養,現在見面,對兩人來說刺激性都會太大……”

    耳朵敏銳的捕捉到這幾個字眼。

    葉然瞬間抬起頭,盯著醫生,艱難的調動無法發出聲音的聲帶,他想說話,嗓子卻像被沙石堵住,水汽蔓延,梗塞的無法吐出任何一個字眼。

    太久了。

    葉父昏迷的時間太久了。

    久到他無數次的從噩夢中驚醒,覺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和葉母去世前那麼相像。

    “……然然?然然!”沈母緊張的聲音響起,她挽起的頭髮鬆鬆垮垮下來,緊盯著葉然,撫著他的手臂說些什麼,葉然卻聽不太清。

    沈父也穿過重重人群,在一交錯片混雜的人影中,抬起手,葉然眼前忽然出現了沈時的臉。

    京都十一月深秋已至的夜晚。

    沈時背靠著落地大窗,明亮的燈光充斥在辦公室內,他端坐在椅子上,眸色沉靜,聲音低沉,將他從一眾迷障中喚醒:“然然。”

    “冷靜點。”

    那雙深黑幽邃的眼睛倒映出他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沈時的眸光漸漸變得溫和,輕聲對他說:“去看看葉叔叔吧,他應該也很想你。”

    鬱梗在心頭的悶氣,在這一刻好像被人輕柔的壓平。

    葉然又愣了許久,睫毛上似乎掉下了幾滴眼淚,他視線有些模糊,倉促的點點頭,說:“……好。”

    手機被沈父拿走,沈父從口袋裡掏出一根菸,神情也有些剋制不住的動容,和沈母對視一眼,便走向了吸菸間。

    葉然在沈母的帶領下,一步一步走向走廊盡頭的療養室。

    室內,排氣扇傳送著新鮮空氣。

    大床上一個人影靜靜的躺著,床頭床尾都有實時檢測心跳、脈搏的機器,醫生和護士們輕輕離開了病房,葉然站在床邊,看著瘦的彷彿一折就碎的葉父。

    二十多年的時光裡,葉父沉默寡言,嚴肅而古板,在小小的葉然的記憶裡,他看見的總是葉父高大筆挺的背影,穿梭在客廳、公司、狹窄的人行橫道,而他只能安靜的牽著葉父的衣角,從只有葉父腿那麼高,漸漸的,變得快與葉父一樣高。

    那個童年時光裡的巨人,此時躺在這張蒼白的病床上,鬢角滿是白髮,眼窩深陷,老態橫生,在葉然難過的視線中,病床上的男人似有所覺,眼睛顫動兩下,緩緩睜開那雙疲憊、遲緩的雙眼。

    視線一點點變得清晰。

    葉然的眼眶被淚水模糊,眼淚一滴滴不受控制的掉下來,他咬著牙關,聽見葉父含糊不清的囈語:“……然然。”

    “……我看見你媽媽了。”

    空蕩蕩的病床上,葉父瘦的骨架突出,被豎條紋病服包裹,好像一具空殼。

    他眼睛盯著葉然身邊的虛空,語氣遲緩,像在回憶往事,又像某種精力耗盡的失神,一字一句,說的很沙啞:“……她問我你好不好?”

    “我想了很久,才覺得……這些年,你過得很不好。”

    ……

    那是一場浩瀚無邊的夢境,時間定格在三十二歲的葉母身上。

    她嬌俏的還像個小姑娘,穿著棉布白裙,安靜的坐在被風吹起的香樟樹下,眸光溫柔,膝頭蓋著一本詩集。

    羊腸般的鵝卵石小路直直的通向她,葉父在這片空白無聲的世界裡,蹣跚著朝她走去。

    病魔與疲憊摧毀了他的心志,他有很多話想對葉母說,可在真正的走向葉母前,他卻停下腳步,站在距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隔著漫長的時光與歲月,看著記憶裡永不褪色的剪影。

    葉母也對他微微一笑,笑容依舊如二十歲那年那樣。

    “懷山。”

    他聽見葉母溫柔的聲音,那本詩集最終被她輕輕打開,裡面並不是充滿愛與雨露的詩歌,而是無數張小葉然的照片,在幼兒園的、在學校的、在野外踏青的,那張稚嫩可愛的小臉上,永遠掛著內斂靦腆的笑容。

    葉母柔軟的目光從照片上收回,安靜的注視著他,對他說:“我留下的遺物從來都不是葉氏。”

    “這些年,你有對我們的孩子很好嗎?”

    他沒有。

    往事如大夢一場。

    葉懷山腦海中走馬觀花般,看遍了自己前半生所做的事。

    他愛那個孩子,卻也在無數次忙於事業的奔波中,忽略了他一遍又一遍。

    他竭力想留下葉母在人世間最後一點念想,卻忘了葉母真正留下的,最珍貴的寶物,是她生命的延續。

    他這大半生,蹉跎也無趣,那個小小的、牽著他衣角,讓他在無數個深夜抱回家裡,安置在臥室的孩子,如今長成了優秀的模樣,有了愛好的事業,有了兩三好友,有了許多為他的創作而讚美的陌生人,但這些與他似乎都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