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多多 作品

第18章 看星星③

    *

    包廂內氣氛壓抑又死寂。

    就連幾個喝上頭的男生也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不對,閉上了想要起鬨的嘴。

    上午大巴車上林子遷對葉然所說的話仍然徘徊在耳邊,大家的目光隱晦的看看他們,又看看黑暗中的梁楓。

    ……怎麼回事?

    林子遷為什麼這麼問葉然。

    葉然坐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大腦有一瞬間空白,他手指捏著易拉罐,遲滯的抬起頭。

    圓桌對面的林子遷看著他,笑容弧度越大,眼裡的情緒尖銳而扭曲,像瘋狂的宣洩,轉瞬又被他壓下。

    ……他是故意的。

    葉然嗓子乾澀。

    在場的所有人或許都不會在意他究竟喜歡男,還是喜歡女,只有沈時——

    他忽然有點喘不上來氣。

    余光中,沈時的坐姿依舊散漫,彷彿根本沒聽見林子遷問的問題。

    但葉然還是感到一陣目眩,他應該說謊的,反正不會有其他人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直男,他還可以繼續和沈時做朋友,沈時依舊會每天和他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參加社團活動。

    他依然可以擁有這樣好的朋友。

    ……但不行了。

    他總不能騙過沈時一次後,永遠騙他。

    如果有一天沈時親自拆穿了他的謊言,那一定比現在還難堪。

    沒必要……鬧到那種份上。

    他手指有些顫抖,強裝平靜的放下飲料罐。

    “欸,咱們之前是不是忘訂規矩了,”寂靜中,社長突然樂陶陶的開口:“為了活躍下氣氛,咱們也可以不回答問題,重點是喝酒,那就喝杯酒對付過去,一樣的。”

    副社長放下酒杯,掃了眼林子遷:“我同意。”

    於庭幾乎是同時道:“我也同意!”

    林子遷笑眯眯的看著他們,“當然,不回答也沒問題,不過我這人比較較真,不回答的話,就自罰五杯吧。”

    剛緩和下來的氣氛再次僵持。

    自罰五杯……和逼人回答問題有什麼區別。

    葉然閉了下眼,再睜開時,所有人都坐在燈光下,唯有他依舊坐在角落。

    “可以回答。”

    他沒有去看沈時,垂著眸,聲音很輕的說。

    “我不是直男。”

    ……

    “譁”——

    窗戶忽然被吹開,發出一陣刺耳尖銳的聲響,窗外暴雨如注,遠處層巒起伏的山脈被黑壓壓的烏雲遮擋。

    靜謐的包廂中,副社長突然起身,去關了窗戶。

    “太冷了吧,”有女生開起玩笑,“這山裡的冬天就是不一樣。”

    “哈哈,對啊,我們老家冬天也沒這麼冷。”她的同伴也小聲出聲。

    周圍人都在緩解尷尬,只有於庭吞了口口水,死死盯著對面的沈時。

    他緊張的抓緊了手邊的酒杯,被啤酒衝昏的腦子徹底涼了下來。

    ……完了。

    他被林子遷打了個措手不及,本想循序漸進的讓沈時知道葉然的性取向,從而平和的遠離他,這下全完了。

    沒有人比他更知道沈時的脾氣有多臭。

    不論表面表現的再雲淡風輕,不以為意,實際上只要他做下了決定,葉然絕對討不著好——

    一個gay天天跟在一個恐同身邊,但凡深想兩下,都是絕對算不上善意的揣測。

    尤其是以前兩人的關係還很親近,此刻突然被拽下了遮羞布,負面情緒只會成百上千的增長。

    於庭頓時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生怕沈時當場冷臉走人。

    ……看在這些天相處的份兒上,千萬別給葉然甩臉子啊。

    如果沈時這會兒突然離場,不用想都知道其他人會怎麼看葉然。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他媽的,都是什麼事兒!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努力暖場,偶爾有探究的視線朝葉然瞟來,又很快挪開,有人看著酒瓶,尷尬的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遊戲。

    葉然沉默的坐著,雙手規矩的置於腿上。

    他身體繃成一根弦,與沈時之間的距離越發的深,額前碎髮遮住了他的眼睛,幾秒後,他抓著褲子的五指遲鈍的鬆開,要去轉酒瓶。

    沈時卻在這時,忽然出了聲,“該問我了。”

    他聲音很淡,在不大不小的包廂裡清晰的響起。

    眾人頓時一靜,葉然抬手的動作也僵了下。

    “額,”社長竭力打圓場,“這個,酒瓶還沒轉呢。”

    沈時微揚下頜,半明半暗的燈光被燈球切割成各式各樣的形狀,晃過他蒼白英俊的臉,他低著眼,漫不經心的道:“看清楚了,酒瓶指的是我們兩個人。”

    ‘我們’……?

    於庭敏銳的聽見這個字詞。

    大家循著沈時的目光看去,發現酒瓶赫然指的是葉然和沈時兩人中間的縫隙,只是更偏向葉然,但硬要往角度上靠的話,確實也包括沈時在內。

    林子遷再次成為目光中心。

    他百無聊賴的託著腮,指尖晃著女士香菸,突然多了個問問題的機會,他顯然也很錯愕,但下一秒便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還有一個問題啊,”他饒有興趣道:“那問一樣的吧,畢竟你們關係那麼好,沈時,你呢,你是直男嗎?”

    ……

    操——!

    於庭額角青筋直蹦,看林子遷的眼神像在看瘋子。

    他壓抑著體內的怒火,頭一次恨不得上去堵住一個人的嘴。

    沒完了是吧,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不少人也明白過來林子遷的問題有多險惡,紛紛皺起眉。

    又是一陣極為尷尬的死寂。

    包廂內只能聽見窗外的風雨聲。

    眾人的視線落到沈時身上,沈時鬆鬆散散的倚著沙發靠背,似乎並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什麼回答的必要,他一隻胳膊搭著沙發扶手,眼皮也沒抬一下,神色很淡。

    氣氛在他莫名的沉默中,逐漸變得古怪。

    林子遷緩緩眯起眼,下一刻,沈時便輕描淡寫的坐直了身,勾過茶几上的酒,乾脆又利落的喝完五杯。

    “嘶……”有女生沒壓住聲音,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沈時也不是直的。

    我靠。

    城草不是直的?

    真的假的?

    眾人心思浮動,瘋狂交換著眼色,於庭也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太對勁。

    沈時不太對勁。

    他突然有一種極為不妙的預感,圓桌對面,沈時喝完了酒,卻沒放下酒杯,而是散漫的敲了敲杯壁,朝他投來一眼。

    那一眼極黑極沉,冰冷的戾氣猶如窗外翻滾濃稠的黑雲。

    他登時打了個寒顫,迅速明白過來沈時的意思:“……繼續吧繼續吧,不過你們倆誰來轉酒瓶?”

    “我來。”沈時說。

    說完,他又當著眾人的面,側過頭去問葉然,“可以嗎?”

    黑暗中,他像是遷就著葉然低頭的動作,也微微俯著身,聲音很輕,輕的如某種極具耐心的安撫。

    “……可以。”葉然慢半拍的答。

    他看了眼自己和沈時之間再次縮短成線的距離,大腦一陣又一陣的空白。

    不能這樣。

    沈時不喜歡同性離他太近。

    他想直起身,沈時卻已經摁住酒瓶,兩人本就縮短的距離頓時貼合,他瞬間安靜下來,如雕塑般僵硬的坐著。

    “咔噠——咔噠——”

    這場越發變了味道的真心話大冒險中,褐色酒瓶再次停下,長頸瓶口晃了又晃,正正指向一個人。

    沈時漫不經心的撂下酒杯,伴隨著“當”的一聲輕響,他看了眼笑容僵硬的林子遷。

    “等等,”對上他不帶任何情緒的黑眸,林子遷後背汗毛直豎,心臟栓了石頭似的下墜,立刻說:“……我放棄!”

    “我自罰五杯。”

    “那是你的規矩,”沈時道:“我的規矩是,放棄自罰十杯。”

    十杯,這是要把人往死了灌。

    林子遷徹底沒了聲。

    他臉上總是輕佻的笑容逐漸變得陰鬱,盯著沈時看了幾秒,他往後一靠,嗤笑:“行,你問吧,我沒什麼不能說的。”

    沈時彷彿沒聽出他聲音裡的內涵,無聲的包廂裡,只能聽見他不鹹不淡的提問:“上週末,我看見你和一個男生在天鵝酒店開/房。”

    嗡——

    林子遷的臉色幾乎是剎那間變得蒼白,血液在身體裡急速逆流,他猛地抬頭,嘴唇抖了又抖:“住、住口!我放棄……”

    “那個男生是誰?”沈時抬眼看著他,把話問完,“朋友?”

    周圍人噤若寒蟬。

    ……臥槽。

    大瓜啊。

    先前還感慨過林子遷和梁楓情比金堅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朝他們看去,只看見梁楓黑如鍋底的臉色,以及林子遷充血的眼睛。

    看林子遷這臉色,那男的肯定不是梁楓吧。

    上週末……葉然沒來社團活動,聽說是繪畫專業聚餐?那梁楓應該也是在聚餐。

    隱形人一般的梁楓在眾人同情的注視下,死死攥起了拳。

    他可以和林子遷糾纏,也可以忍受林子遷的執拗,唯獨不能忍的就是,在眾人面前被扒了老底,踩了臉皮。

    “……林子遷,”他在林子遷難掩慌亂的眼神中,一字一頓:“天鵝酒店那晚,我們到底睡沒睡?”

    *

    接下來的遊戲依舊有序的進行著,氣氛卻一直維持在一個不尷不尬的中心點。

    酒瓶沒有再轉到葉然身前過。

    他安靜的穿上外套,圍上圍巾,這一晚上的鬧劇讓他心力交瘁,他半張臉藏在圍巾下,眼瞼垂斂著,表情靜而默然。

    某一時刻,大家都在為副社長很冷的笑話哈哈大笑,他輕輕起了身,對另一側的女生說了句‘去上廁所’,便從黑暗中離開。

    女生愣愣的應了聲,看著他的背影,莫名感受到一陣的難過。

    ……都怪林子遷。

    她突然生氣的想。

    藉著玩遊戲的藉口,實際上心思齷齪。

    她收回視線,正要喝口水壓壓火氣,猝不及防便對上了沈時看過來的視線。

    沈時的目光沉而有力,讓人不敢反抗:“他和你說了什麼?”

    “他說他要去上廁所……”女生下意識回答。

    沈時聞言點了下頭,起身穿上衣服,“謝謝。”

    圓桌對面,林子遷和梁楓早已離去,不知道去哪兒處理彼此間莫名其妙出現的“新男友”。

    *

    *

    酒店後花園。

    林子遷站在走廊上,低頭抽菸。

    細細的女士香菸燃了一半,他知道梁楓在找他,卻一點也不想見他,能讓梁楓著急再好不過,反正他們馬上就要完了,這次梁楓肯定不會放過他了,他要想別的法子拖住。

    ……那晚沈時居然也在天鵝酒店。

    想到沈時,他的表情就是一陣猙獰,幾乎暴力的碾碎了煙,神經質的盯著雨幕。

    該死的沈時。

    該死該死!

    走廊沒有擋雨棚,狂風暴雨盡數穿過廊簷,細細密密的染溼了他的衣服。

    他只穿著風衣,馬丁靴踩著旁邊的石凳,忽然從身後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被滂沱的大雨遮掩的斷斷續續。

    他笑了下,竟然還有點高興。

    梁楓這次來的倒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