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第七十章





最後一群自克寒來的馬匹,正順著官道向北而行,馬蹄之下生出陣陣黃煙。




而次嘉等人的身影,已漸隱於煙塵之中。




再遠一些,還有一些南遷桃延郡開荒的百姓,正在官兵的組織下攜家帶口沿怡河東行。




官道上忙忙碌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去處。




看了一會後,江玉珣忍不住從袖間摸出了一個圓形的木桶。




應長川緩緩轉過身,有些好奇地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愛卿手上這又是何物?”




()江玉珣沒有直接回答天子的問題,而是輕輕將圓筒放在了眼邊,並向前一步走到了女牆之前。




牆上的風有些大,他一抬手便有冷氣灌入衣袖。




江玉珣正打算放下圓筒整理衣袖,卻見原本站在他背後的應長川也隨之向前替自己擋住了北風。




他頓了一下,重新拿起了木筒。




江玉珣的視線在這一刻穿過筒身,直直地落在了官道之中。




城樓下的馬車隨之變得極大,彷彿就在眼前。




看清楚後,江玉珣終於笑了起來:“回陛下的話,臣手上拿的這個東西名叫‘望遠鏡’。是從……西域那邊的人身上學來的。”




說著他便舒開掌心,把手上的東西露了出來。




前陣子他託管士銘做的就是這個木筒。




上回的折柔之行提醒了他——未來在戈壁荒漠中行軍打仗,不但需要“司南”來辨認方向,更需要望遠鏡提前判斷敵情。




望遠鏡的成像原理非常簡單,只要有一個凸透鏡和一個凹透鏡,直接拿到手中都可以看到遠處。




江玉珣上初中的時候就跟著老師一道做過這種實驗。




製作它最大的阻礙便是鏡片。




大周所處的時代雖然已經有了“玻璃”,但它渾濁、易碎,透明度又很差,只能用來製成杯盞。




為了做出望遠鏡,江玉珣只得豪擲千金找人用天然水晶磨出鏡片。




而後又拜託管士銘和他的家人將鏡片嵌入木筒。




這一來二去便花費了不少的時間。




“……望遠鏡?”應長川不由將這個詞唸了一遍,並於同時明白了它的用處。




望遠鏡這東西在現代尋常得不能再尋常。




但好久沒有用過它的江玉珣,還是忍不住將鏡片放在眼前再一次朝遠處看去。




他輕聲道:“望遠鏡的製作成本雖高,但若能將它配入軍中,往後放哨行軍將會更加方便。更何況水晶也可由其他物品進行替換。”




大周的玻璃製作水平雖低,但也不是不能進步。




江玉珣從來都沒有想過一口氣製成現代那般透明、高質量的玻璃,但是稍加改造使其達到“能用”的水平,或許還是可以的。




說完,江玉珣不由湊到應長川的身邊,並將手中的東西遞到了他的眼前:“陛下,您看看!”




他原以為應長川會抬手接過望遠鏡,不料天子竟在這個時候彎下腰,藉著他的手向遠處看去:“好。”




江玉珣緊貼著應長川的那半邊身子突然不自在起來。




甚至就連耳根也跟著泛起了紅。




應長川的身高擺在那裡。




他雖然彎下了腰,但仍不能好好看向前方。




江玉珣只能繼續向他靠近,並微微踮起了腳尖配合天子的動作。




乍一眼看去,好似攀在了他的肩上。




可惡,應長川自己沒有長手嗎!




木筒與水晶製成的望遠鏡,遠重於現代




望遠鏡。




按理來說應該搭在木架上使用。




沒舉幾刻江玉珣的手臂就犯了酸。




他的手不由上下晃動(),望遠鏡也跟著一起搖了起來。




——一半是不由自主?()_[((),一半是故意使壞。




在他這種現代人看來,這種原始望遠鏡絕對稱不上好用。




江玉珣相信只要自己多搖兩下,被晃得眼暈的應長川便會自覺將望遠鏡接到手中。




但江玉珣竟然忘了一點:應長川的臉皮比他想象中還要厚。




“愛卿別動。”




應長川的聲音自江玉珣身邊傳了過來。




說話間天子終於抬起了手,可他並沒有接過望遠鏡,而是輕輕地扶住了江玉珣晃來晃去的手腕。




江玉珣:……!




溫熱的指腹正好搭在了他被秋風吹得寒涼的腕間。




連帶著脈搏也被困在了應長川的掌心。




江玉珣下意識瑟縮了一下,而應長川則如沒有察覺到他的小動作一般垂下眸,順著水晶目鏡看向遠方。




天子眼前突然泛起一陣粼光。




……這是城郊不遠處的燕銜湖。




雖已有心理準備,但看到眼前這一幕應長川的心間仍不由為之一蕩。




北地草木稀疏,沙地一馬平川。




此物若是能運用於軍事,必將為大周再添優勢。




不過瞬間,應長川的心中便已經有了計劃。




就在他打算起身將望遠鏡交還給江玉珣的那一刻,耳邊忽然傳來一陣清潤的聲響:“陛下看到什麼了?”




江玉珣的聲音很輕,如一片雪花毫無預兆地落在了應長川的耳朵上。




……天子忽有些心猿意馬。




“看到了燕銜湖,”應長川頓了頓說道,“還有我們住過的那座宮室,與滿院的梨花樹。”




他觸著掌心的脈搏,微闔起眼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如今梨花樹已經開始落葉,沒了初春的風姿,若想去的話還是要等來年……倒是溪水上的煙霧愈發的濃重。”




江玉珣不喜酒,但常常出沒於酒坊的他,衣袖上卻總是沾著淡淡的酒香。




這香氣雖淺,卻格外醉人。




“奇怪……”江玉珣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語道,“這望遠鏡怎麼可能看到那麼遠的地方?”




勉強看到燕銜湖水波的應長川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而不等他再逗江玉珣兩句,身邊的人忽然不信邪地說了句:“稍等,臣自己看一眼——”




說著江玉珣便湊上前來,微微用力將鏡筒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一心想要打假的江玉珣,動作幅度稍大了一些。




不等應長川鬆手站直身,如絲帛一般柔順的黑髮,便在這一刻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半披在背後的長髮上還沾染著一點皂莢與草木的清香。




他本該在此刻放下望遠鏡再退後一步。




可應長川的私心卻催促著他站在原地,任由江玉珣向自己靠近。




克寒的使臣已經帶著茶、酒離開了昭都。




地平線那一頭,北上的馬駒早沒了蹤影,或許它們已即將追上同樣去往北地的邢治的腳步。




更遠一些的地方,第一批南遷的百姓也踏上舟船,奔赴未來的家園。




……而江玉珣的黑髮,則在這一剎輕輕地從應長川的唇邊蹭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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