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第三十八章

太陽完全沉入大海,樓內漆黑一片。




無論再怎麼緊張害怕,江玉珣話音落下之後,桑公公還是佝僂著腰背,小心翼翼地點燃了銅燈。




原本漆黑一片的小樓驟然間亮了起來。




不知是突如其來的燭火太過晃眼,抑或別的什麼原因。




天子竟不由在這一刻蹙起了眉。




點完燈正要退下的桑公公背後不由一寒,迅速溜之大吉。




一番慷慨陳詞過後,江玉珣還在期待地觀察著應長川的反應。




小樓內燈火飄忽不定,天子的目光明明暗暗。




應長川忽然移開視線向窗外看去。




停頓幾息,總算遲遲撿起了慣有的笑容。




不曉得是不是看錯。




此刻應長川的笑容似乎並不是很自然。




他一邊輕旋指尖的玄玉戒,一邊悠悠道:“有愛卿這樣的……忠臣良將,實乃國之幸事。”




怎麼又是“忠良”!




聽到這個詞,江玉珣心中瞬間拉響了警報。




應長川真的不知道我對這個詞有心理陰影嗎!




自覺方才沒有說錯話的江玉珣,徹底分不清應長川究竟是無意還是故意了。




他不由懷疑起了人生。




……




江玉珣出門的時候婁倬正仍未走。




見他出現,婁倬正連忙湊上前與江玉珣一道走下臺階。




同時壓低了聲音說:“阿珣,剛才樓內的話你都聽見了吧?”




江玉珣點頭:“聽見了。”




婁倬正一邊心有餘悸地擦著冷汗,一邊壓低了聲音對江玉珣道:“來,同世伯一道想想,方才我究竟是哪裡惹了陛下不悅?”




這個問題江玉珣也很好奇,他不由放緩腳步問:“世伯都對陛下說什麼了?”




“先聊了一會正事,後來想起你與有梨還有其他幾名郎官近日做的事,便在陛下面前提了你們幾句。哦……說著說著便談到了你的人生大事,後來就沒什麼了。”




江玉珣:“……我知道了。”




我剛才的猜想果然沒錯!




他忽然停下腳步朝著婁倬正看去。




婁倬正當下肅然:“阿珣知道什麼了?”




江玉珣當即分享起自己的心得:“陛下不喜歡官.員以私廢公。”




“原來如此……”深褐色的眼珠轉來轉去,婁倬正不由拊掌感慨,“說得通了,說得通了!”




兩人瞬間達成了一致。




-




爍林郡首邑外幾十裡遠處。




由土木製成的崗哨,最快五日就能完工。




朝廷眾人還未離開爍林郡,第一批崗哨已投入運行之中。




破曉時分,剛下過小雨的山道雨霧濛濛。




這附近的丘陵坡度越大,下了雨後更是溼滑難行。




在林裡繞了好些天的流民不得不走出丘陵,進入官道之中。




他們衣衫襤褸,身上滿是泥汙。




然而還沒向前行多久,他們的背後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幾人對視一眼,立刻轉身向來路逃去。




可是餓了一路的他們,哪裡快得起來?




“救命,救命——”




“殺人了!”




不消片刻,這群流民便被手持鐮刀、鐵鏟和鋤頭的匪徒團團包圍。




帶頭的年輕男子直接上前將掛在他們肩上的包袱扯了下來,同時低頭翻找起來。




“……只有五枚嘉鑄錢、半兜雜米?”男子越看越煩躁,說著說著竟直接將包袱裡的東西全都倒在了地上,“這都是什麼不值錢的東西!”




見此情形,幾名年歲較小些的流民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




而大人們的眼中,也盡是絕望與麻木。




“哭什麼哭!”翻了半天什麼值錢的東西也沒找,帶頭的男子直接上前,踢了一腳正在哭泣的流民。




“啊!”約莫十二二歲的女孩重重摔倒在地,被她好拼盡全力護在懷裡的東西在此刻露了出來。




通體鵝黃、頭頂一縷黑色絨毛的小鴨子還在輕輕扇動羽翼。




“嘿,這竟然有隻小鴨苗!”匪徒眼前一亮,說著便伸手去抓。




女孩在地上滾了一圈,掙扎著想把鴨苗搶回懷中。




見狀,不耐煩的匪徒竟高高舉起鋤頭,作勢要朝她手臂砸。




“啊——”女孩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路東頭的一座奇怪的塔式建築上,忽然亮起了燈火。




正在劫掠的匪徒動作一滯,不由對視一眼:“那是什麼東西?”




“不知道,好像前幾日才建成……”




他只知道那座奇怪的“塔樓”是由官府的人建的。




並不知道其用途所在。




“算了,不管——”領頭的人話還沒說完,便聽到東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下意識回頭,便見六名身著輕甲、手持長刀的士兵正朝這裡逼近。




預感不妙,幾人對視一眼便要跑。




可沒來得及動作,泛著寒光的長刀已然抵在了他們的脖頸之上。




-




正午,十幾名流民被官兵帶回了首邑。




他們聽不懂官兵的話,只得蜷縮在一起,緊張地觀察著周圍。




……與眾人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們並沒有像擔憂的那樣被關入牢中。




穿過首邑,他們被帶到了一片茶園裡。




還沒反應過來,手中便多了滿滿一碗湯飯。




顧不了那麼多,已經在山林裡繞了十幾天的流民們當即便將熱飯往肚子裡灌。




還燙著的湯灼痛了唇齒,哪怕這樣他們都不肯將碗放下。




“……侯先生你先告訴他們,吃完這一碗後還有,千萬別燙壞了自己。”




就在此時,一陣清潤的聲音忽然從




耳邊傳了過來。




狼吞虎嚥過後,流民們終於捧著瓷碗抬起了頭,呆呆地向前看去。




他們聽不懂眼前這個身著晴藍色夏衫的年輕人說了什麼。




只知道海邊的風吹散了空中所有的雲,正午爍林郡的陽光像火一樣燙。




話音落下,年輕人緩步走來,輕輕擦掉了一個小孩臉頰的米粒。




姓侯的譯官也開口將方才那句話翻譯了出來。




“你們是官,官府的人?”




“官老爺,這頓飯錢我們付不起……”




不等譯官回答,五六個衣著乾淨的小孩便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




同樣曾是流民的他們,當即七嘴八舌道:




“不必付飯錢!這些米糧都是官府的。”




“你們看,那口鍋裡還有粟米飯呢!粟米飯是從大周其他郡調過來的,我也是第一次吃,味道特別甜。”




“匪徒已經被官兵押入大牢。等養好了力氣,往後你們也可在這片茶園裡生活!”




這個時候,又有官兵端著木桶過來,給他們盛滿了湯飯。




湯飯的穿過瓷碗傳到了手心,一點點喚醒了眾人麻木的心神。




剛才被帶到茶園裡的流民又呆呆抬頭向遠處看去。




方才那個穿著晴藍色夏衫的年輕人,已在官兵的簇擁下向別處走去。




“大周,其他郡?”




在飢餓中掙扎了半生的爍林郡流民,不由將這幾個字刻在了心中。




這是他們頭一回對遙遠的好似在另一個世界的“朝廷”有了清晰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