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脂焚椒 作品

30. 第三十章 同住一屋



說著又偷偷抬眸,小心觀察起了應長川的表情。




天子不置可否:“老、弱、官、士,還有馬、牛、芻藁呢?*”




“這,這個……”桃延郡太守目光飄來飄去,看上去有些心虛,“陛下來得急,呃……這個暫時還未統計過。”說話間,他的臉色已經差過了上午暈船的江玉珣。




大周連年戰亂,桃延郡也受到波及,產生了大量流民。




應長川說的這些,都有些不好統計。




但堂堂一郡之首,自然不能給自己找這樣的理由。




此時飯菜還未開始上,聽到這裡江玉珣便放下手中酒盞,側身悄悄把守在後面的太監叫了過來,讓他去取筆墨。




——頭雖然還有些暈,但出於職業習慣,江玉珣仍打算記一下桃延郡太守還未統計上來的東西。




誰料那小太監還未動身,天子便抬手攔住了他,同時輕聲吩咐:“不必在船上記。”




“是,陛下。”江玉珣趕忙應下。




同時略為驚詫地看向御前——應長川不是在和太守談話嗎,他是怎麼注意到這個角落的?




說話間,樓船繼續向前,正好經過一片湖泊。




兩岸的景緻不知在何時慢慢起了變化。




同座席上的莊嶽不由一驚:“外面這景象怎如此奇怪?”




見狀,眾人均不由自主地向兩岸看去。




不知是誰跟著說了一句:“湖內生田?的確從未見過。”




桃延郡太守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忽然起身嚮應長川行禮道:




“回稟陛下,眼前這不是什麼‘湖內生田’,而是我們桃延郡,以及附近特有的一種圍墾方式。”




說到這裡,心有幾分底氣的他,腰板終於挺直了起來。




這位太守當年也是隨應長川一道打過天下的武將。




他雖然人不在昭都,卻有不少京城同僚可以聯繫。




故而太守早就知道,皇帝最近一段時間有“屯田”之意。




想到這裡,他便迫不及待地將早早備好的話說了出來:




“陛下,剛才您看到的的田地名叫‘圩田’。用土壩在湖邊圍一塊地,再把水抽乾,便可得到肥沃的新圩田了!”




“原來如此……”坐在江玉珣身邊不遠處的薛可進恍然大悟。




應長川雖然沒有明說為什麼要帶薛可進一道南巡。




但朝臣百官均已猜到幾分——他八成是有意要薛可進帶人,在東南三郡屯田。




由此看來,江玉珣當日的提議非常有戲。




太守還在說,薛可進越聽越動心:“圩田不但方法簡單、省時省力,而且圍出來的湖底淤泥正好肥沃,適宜耕種。假如能夠推廣,東南三郡也可大量產糧。”




桃延郡太守隨聲附和道:“臣明日一早便可同陛下前去圩田邊上細看。”




接著又滔滔不絕地介紹了起來。




江玉珣:!!!




這可不行!




聽到這裡,他的頭被嚇得都不像方才那樣暈了。




江玉珣本能地抿緊了唇。




雙手也隨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桃延郡太守顯然早有準備,他口若懸河、語速極快,完全沒有給人打斷的機會。




就在江玉珣想著如何開口的時候,應長川忽然將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愛卿可是有話要講?”




“正是,”江玉珣終於鬆了一口氣,他半點也不客氣,直接站了起來,“回稟陛下,臣以為桃延郡太守所言絕不可行。”




“你——”太守當即瞪圓眼睛向他看去。




餘光看到天子,只得強壓怒火咬牙說:“你這是何意?”




江玉珣沒有搭理桃延太守,他直接抬眸看著應長川的眼睛說:




“這些湖泊原本可以調蓄辰江洪水,若是大範圍圍湖造田,未來再有大水,洪水無處可排必將釀成大禍。故臣並不贊成太守所言。”




這個道理現代人都懂得。




但是此時,“圩田”之法出現不過短短百年,且圩田的範圍還不大,眾人尚未意識到其背後的危害。




聽到這裡,薛可進的臉色驟然一變。




“你這人怎麼信口開河……”太守四處張望,似乎是打算尋京中同僚與自己一道譴責江玉珣。




不料眾人竟全部躲避起了他的眼神。




最重要的是,天子也直接將他視為空氣。




“何禍?”應長川直接朝江玉珣問道。




“先不論會不會發生洪災。”江玉珣停頓片刻說道,“圩田與湖面等高,假如此地百姓全靠圩田生活。一旦遇到大水,田地頃刻間皆會被水所淹,而後一定會爆發嚴重饑荒,後果不堪設想。”




說到這裡,江玉珣的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




不同於一夜決堤的怡河。




歷史上,辰江附近就是這樣一點一點亂起來的……




江玉珣的話太過駭人聽聞,擔心他惹怒聖上,莊嶽都忍不住咬牙打斷:“江侍中!不可信口開河。”




可是江玉珣卻如同沒聽到對方說什麼般繼續。




他的表情極其嚴肅:“東南三郡是剛被納入大周領土的新郡,民心本就離散。若是再生災禍,定會有人舉兵作亂。”




民心離散、舉兵作亂……




江玉珣的話雖然有幾分道理,但是口中的詞卻過分嚇人。




也不知天子心中會如何想?




樓船最上層鴉雀無聲。




原本打算上菜的內侍也停下腳步,不敢上前打擾。




此刻,所有人都在觀察應長川的表情。




太陽一點點西沉。




辰江上泛起了金色的粼粼波光,似巨龍游弋。




應長川不由眯了眯眼睛。




他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樽,目光也不似往常般漫不經心:“愛卿以為,應當如何?”









江玉珣瞬間如釋重負。




他舉手加額,無比鄭重地朝最上席者行了一禮:“東南三郡必須屯田,但絕不可再修建圩田。甚至……”




江玉珣緩緩將手放下,認真地看著應長川的眼睛說:“甚至應當拆除從前的圩田。”




“……這,這是何理?”桃延郡太守的心臟都絞痛了起來。




這個江玉珣是故意同我唱反調嗎?!




“你不能因為還沒影的所謂‘大禍’,斷了我們桃延郡千萬百姓的生路啊,”太守看向他的目光,滿是怒意,“江侍中,桃延郡不比別處,這裡皆是淺灘、沼澤,你下船便知百姓生活有多麼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