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無人上報,無人在意,無人知曉。
直到馮露出事,馮家人稟報官府,大理寺才查出竟有這麼多人離奇失蹤。
閻清歡咬牙:“真是混蛋。”
“長安一直有人牙子,受官府所制,不敢放肆。”
江白硯緩聲道:“失蹤案集中在半月之內,人牙子不會如此猖狂。此事應與邪祟有關。”
施黛接過他的話茬:“最開始,這些人把事情壓得很死,沒打算讓別人知道。不成想馮露失蹤,東窗事發,為了解釋不報官的原因,這才編出‘厲鬼威脅’的謊話。”
想著想著,施黛攥緊袖口,心中發悶。
如果是賣給人牙子換取錢財,那些女子還能有活著的機會。但如果被獻給邪祟……
就是真正意義上的獻祭了。
她們還活著嗎?她們究竟在什麼地方?
還有失蹤的馮露,她又被帶往了何處?
“抓緊時間吧。”
沈流霜輕撫腰間的鐘馗儺面具,語調漸沉:“失蹤女子的下落,她們的家人一定知道。無論如何,我們要儘快問出答案。”
然而那些人家守口如瓶,要想從他們口中得到真相,何其困難。
“要調查的門戶太多,不如兵分兩路。”
柳如棠長嘆一聲:“我與流霜一道,你們四人一道,如何?”
她和沈流霜在鎮厄司當差已久,就算只有兩人,效率也不見得比四個人差。
這個提議沒人反駁,在茶館歇息片刻,柳如棠與沈流霜先行離開。
“這事真是——”
閻清歡靠坐椅上,飲下一大口茶。
在坊間奔波許久,他腰痠腿軟,嗓子發啞,但都不及心中鬱結。
話本子裡,往往只寫縱橫江湖的快意恩仇,如今他真真切切來到長安,才發覺世間更多的,是普通人的喜怒哀樂、生離死別。
只希望那些失蹤的女子無恙才好。
施黛也累得夠嗆,正想著接下來的辦法,目光一晃,掠過正對面的江白硯。
江白硯不愛說話,大多時候沉默不語,像幅沉默的畫。
他們來茶館休整,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吃了點心填飽肚子,唯獨他只抿了幾口茶。
“江公子。”
把身前的桂花糕朝他推了推,施黛問:“你不吃點兒嗎?”
江白硯投來一道安靜的視線。
他對飢餓習以為常,從前殺妖時,曾兩天兩夜不進食。
這種感覺於他如家常便飯,甚至能與疼痛一樣,讓他觸及到活著的實感。
想來他與施黛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一個因苦厄而愉悅,一個被精心呵護長大,受不得苦頭——
莫名地,江白硯想起血蠱發作時,她視死如歸割破手指的神色。
他極輕地扯了下嘴角。
沒來得及拒絕,就聽施黛繼續道:“這家桂花糕味道很不錯。今天在外面辛苦這麼久,你也累了吧?”
她向來愛笑,此刻被案子擾亂心神,眼底的笑意不似平素明顯,柔軟澄淨,如一泓清波。
聲音也壓低了些,是一種近乎於關切的溫柔。
垂眸移開目光,江白硯將一小塊桂花糕送進口中:“多謝施小姐。”
是甜的。
糕點入口,疲累之意確實消減不少。
“所以,”眼神在兩人之間逡巡一圈,施雲聲悶悶道,“我們要怎麼問?”
“獻祭妻女觸犯律法,那些人家肯定心知肚明。”
閻清歡抓了把頭髮:“他們要自保,就不可能被撬開嘴……那群混賬。”
“我有個主意。”
施黛打個響指,壓低聲音:“老老實實去問他們,當然得不到答案。對付混賬,得用更混賬的辦法。”
閻清歡一驚:“不會是嚴刑逼供吧?”
問題是,他們現在毫無線索,連緝拿審問的資格都沒有啊!
“不至於嚴刑逼供。”
施黛揚了揚嘴角:“只不過嚇唬嚇唬他們罷了。你們還記不記得,在我孃的脂粉鋪子裡,有位畫皮妖?”
*
剛出茶樓沒多久,沈流霜與柳如棠就敲定了主意。
在鎮厄司斷過這麼多起案子,兩人雖不負責刑訊審問,但耳濡目染,對訊問之法有所瞭解。
獨自一人敲開一戶人家的大門,向屋主亮明鎮厄司身份。
沈流霜直奔主題:“將女兒獻上,得來那種好處……你很滿意吧?”
屋主是個三十歲上下、孱弱蒼白的男人,聞言渾身一震,手中茶杯落地而碎。
有戲。
沈流霜心下微動:“已經有人交代了。你還不打算說?”
這是第一招,詐。
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說出實情,在對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無異於當頭一棒。
僅僅兩句話,就讓男人落了下風,心生畏懼。
“什、什麼交代?”
哆哆嗦嗦後退一步,男人臉色發白:“大人所言何事?草民不知。”
他不是傻子,有自己的思量。
那件事一旦暴露,他鐵定要被關進大牢。眼前的女人問得含糊,說不定沒掌握確鑿證據,他必須沉住氣。
沈流霜勾了下唇邊。
她相貌清麗,大多時候看不出攻擊性。但當眼風漸冷,眉目便好似一把彎刀,透出懾人殺意。
看得男人渾身發冷。
“不知?”
沈流霜:“鎮厄司已查明你們與邪祟有染,正在搜尋邪物下落。若你不老實交代,以這樁案子的惡劣性質,接下來的好幾年,都得在大牢裡過了。”
她這句話的意思是,鎮厄司還沒找到那位本尊!
男人心中一喜,只要他不走漏風聲,以那位的實力,準能平安無事。
沒有證據,鎮厄司能奈他何?
不過,她口中的幾年牢獄之災……
“大人,您這話說的。”
心口沉甸甸一落,男人勉強幹笑道:“草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他擺明了一個字也不會透露,沈流霜卻並未動怒。
似是早就料到對方的反應,她只溫和笑了笑:“不知道?你別忘了,除你之外,還有十幾戶人家也丟了妻女。”
沒給男人反應的時間,沈流霜繼續說:“鎮厄司有令,最先透露情報之人,可免除刑罰。至於那些不願說的——”
兩人之間靜默一瞬。
沈流霜道:“知情不報,勾結邪祟,罪上加罪,可判三十年。”
一字一頓,清晰可辨。
三十年。
耳邊如有雷聲轟響,男人嘴角一抽,臉色更白。
比起這三十年,主動招供的“免除刑罰”如同一塊餡餅,勾著他蠢蠢欲動。
但……他怎能背叛?
“或許你不願說。”
看出男人的糾結,沈流霜歪了歪腦袋,眼尾輕勾:“可其他人呢?只有最早透露線索的人才能免去刑責,這種事,多少人求之不得。”
這是她們準備的第二招。
博弈。
男人對那邪祟深信不疑,但對其他獻上妻女的人,絕不會交付信任。
他們彼此互不熟悉,更何況,都是能為了私利捨棄親眷的惡棍。
任誰都想爭一爭“免除刑罰”的待遇。
時間從未流逝得如此緩慢,時時刻刻都是煎熬,男人額頭漸漸漫出冷汗。
他要說嗎?如果緘口不言,等其他人搶先說出真相……
他就完了!
掌心溼透,男人支支吾吾:“我……”
是時候了。
眼底溢出微不可察的笑,沈流霜抬手,輕輕撩起頰邊一縷碎髮。
這是她與柳如棠的暗號。
下一刻,清亮女音響起,擲地有聲:“流霜,北街那戶人家——”
有人招供了?!
這句話好似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男人忙不迭高呼:“我說,我都說!我先說!”
沈流霜挑眉:“嗯?”
“是、是蓮仙娘娘。”
男人渾身被冷汗浸透,像剛從水裡被撈出來:“蓮仙娘娘大慈大悲,召我女兒去做靈童玉女,是、是真的!”
蓮仙娘娘?
擄掠女子的邪祟,竟敢自稱為仙。
白九娘子不屑冷嗤。
沈流霜與柳如棠對視一眼,神色不變:“繼續說。”
“蓮仙娘娘救苦度厄,乃是洞天福地一朵蓮花所化。我、我將女兒獻給娘娘,是為了讓她得到仙緣,真的!”
柳如棠聽得煩躁:“還仙緣……你見過那蓮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