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六十章 歡宴





“原來是白楊兒,如何耽擱許久,來來,快來吃酒。”





不由分說,拉著白楊兒一路穿廊過庭,來到前院正房。





何家是大戶人家,正堂原本雅緻又氣派,而今裡頭一片狼藉,堂中間不倫不類壘起火塘,架起一口大鐵鍋,咕嚕熬煮著肉湯。





旁邊擺著張不知哪裡搬來的大桌子,興許是祠堂的供桌,而今作了屠案,放著幾條豬肉,半扇羊羔,還有個口子紮緊的麻袋,不曉得裡頭是何畜牲,還在略微動彈。





堂中有許多漢子,不知是人是鬼,都在咋咋呼呼喝酒吃肉,見著一人一鬼進來,都來招呼。





白楊兒一一應聲,打開背囊,拿出許多饅頭分發出去。





其中一人分到的饅頭,面上有幾個紅點,以為是硃砂沒挑乾淨,正不悅,可仔細一看……





“今日不曾殺頭,你這饅頭如何沾著血?”





白楊兒不以為意:“許是那攤販的,我收拾他時,粘上了些。”





“他管你要錢?”





“吃了他的豹子膽!那時心裡不爽利,要拿他尋尋樂子,沒想,這狗東西!我要揍他他竟敢躲?!”





他將對方如何苦苦哀求,自己如何施展拳腳,細細道來。





堂中聽眾一片鬨笑間。





又一個漢子從堂後轉出,落座主位。





白楊兒見了,打住話頭,上前恭恭敬敬施禮,喚了聲:





“二爺。”





這人不是其他,正是覬覦華翁邸店的“天不收”羅勇。





他“嗯”聲回應,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白楊兒頓時一臉苦悶。





原來,羅勇這一夥人藉著鬼王立廟的名頭,在城內外諸坊各家商鋪、宅院登門脅迫,沒靠山的索要地契,有靠山的就敲詐銀兩,受害者們迫於窟窿城威淫,也不得不忍氣吞聲。





可在“富貴坊齊心協力五日建成糧倉”傳開之後,這些人都換了臉孔。





再上門,雖還小心賠笑應付,但落到實處,不是東拉西扯,就是左右推延。





白楊兒這個跑腿的自覺吃了一肚子悶氣,羅勇這個主事兒的更已擰緊了眉頭,只把席上冷酒一碗接一碗往肚皮裡灌。





白楊兒見了,眼珠子一轉,近身上去,恨恨道:





“要我看,由頭都在富貴坊那群窮胚身上,若非他們壞事兒,這些個膽小如鼠的商賈哪兒敢翻臉不認賬?!咱們潮義信偌大的名頭,二爺這等坊間豪傑,何曾受過這等委屈?”





他俯身過去,小聲道。





“要不咱們……”





話未著,忽見羅勇勃然變色,猛地抓起酒壺揮來。





白楊兒常在街頭廝混,身手頗佳,扭身便利索躲開,正要告屈……





“狗東西!還敢躲!”





身形一僵,心裡暗道:“罷了,兒子又來打老子。”





任由再度揮來的酒壺把自個兒砸翻。





而羅勇已然騰地起身,拳腳掄圓了打砸下來,嘴裡喝罵:





“狗東西!莫非忘了我大哥的吩咐,眼下正是鬼王立廟的緊要關頭,一切小心行事,切莫壞了城中規矩!你卻攛掇著說些屁話,若惹出禍端,不需窟窿城的諸位大爺動手,我先剜了你的狼心狗肺佐酒吃!”





白楊兒早已頭破血流,但不敢反抗也不敢躲,只敢“哎喲”著打著滾兒捱揍。





直到羅勇打累了,底下人才遲遲上來勸他消氣。





他恨恨罷手,重新落座。





可經了這麼一遭。





再吃酒肉。





不是雞肉太柴,就是牛肉太老,酒喝得也跟醋似的,哪兒哪兒不痛快。





羅勇煩躁極了,把上衫一扯,赤條條跳下席來,大步到了屠案當前,扯開麻布口袋。





裡頭竟不是牲口,是個大活人。





手腳都被麻繩困住,嘴裡也塞得嚴實,雖渾身青腫,但近了一瞧,也能認出,這人就是算計了華翁的孫丙成。





他冷不丁見了光明,慌張間未及有甚動作,便驚覺自個兒躺在一張血淋淋的案臺上,旁邊羅勇陰著臉拔起了一柄解腕刀。





孫丙成霎時瞪直了眼,煞白了臉,似條剛釣上岸的活魚,死命撲騰起來,嘴裡不住支吾著求饒。





羅勇聽得不耐煩,倒轉刀柄,狠狠砸在孫丙成的臉頰上,教他圓臉變作癟臉,嘴裡布團連帶牙齒混著血水一股腦兒擠了出來。





便像被魚販料理過的死魚,挺直難動。





羅勇撥開孫丙成的衣衫,又拿冷水往胸口一潑,再抄起解腕刀……





“我有法子!解氣的法子!”





他及時轉醒,掙脫口塞殺豬也似的尖叫,嘴裡“突突”噴著混著牙齒的血水。





“合規矩的法子!”





…………





是夜。





咸宜庵又是一場夜宴。





要照以往,場中歡情不好叫佛陀瞧見,只好請殿上神像都蒙上耳目,再背過身去,權作“不見不聞”。





可今夜不同。





今夜的賓客是鬼。





為老貨郎踐行的消息不知怎的被靜修聽去了。





自逃出窟窿城,她一直忙碌,沒時間正式謝過道士,正好藉著這機會,作了邀請。





大夥兒自無不可。





但事先有言,大傢伙都是窮鬼,無需絲竹佐餐,也不要美人勸酒。





庵裡的僧伎若有興致,大可來湊個熱鬧,不必濃妝豔抹,也不必穿上特製的輕薄僧衣,至於助興的歌舞之類,誰吃酒吃高興了,去庭中胡亂表演一段便是。





如此一來,宴上種種當然不比昔日無塵設宴時那般雅緻,卻不必勞煩佛陀再矇頭背身,儘管用他們高坐佛臺上低垂下來的慈悲目光,看一看孤魂與伎子們暫享歡愉。





眼下,庭院中間的是一個叫做慧如的帶發女尼。





月色溶溶,夜風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