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一章 茶棚

  他大倒苦水。

  “蛇陘這兒也好,那兒也好,就是偏偏有一點不好。”

  “肉多了,招狼啊!”

  “近些年,北邊逃難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似這類人,身上多少還有些餘財,當然就引來了賊人。去年,就有一夥強人強佔了山裡一處叫窟窿嶺上的道觀,做起了攔路搶劫的勾當。官府幾番剿匪,都是鎩羽而歸。據說,那夥強人的頭領叫做廣明,原本是個和尚,天生神力又自小在廟裡打熬武藝,生得膀大腰圓,雙臂有千斤的力氣,上山下山都不帶喘氣兒,聲音洪亮,吼一嗓子能震得河水倒流!”

  底下有人起鬨:“你說的是張飛吧。”

  店家嘿嘿擺手:“風聞,風聞。”

  他繼續說:

  “小老兒聽人說,那廣明原本也是打北邊逃難過來的,沒有寺廟收留,又不會種田,不肯做工,便仗著氣力當了賊人,因覺得對不起佛祖,每次搶劫,都作道人打扮……”

  這邊,店家越說越來勁兒;那邊,客人們的神情卻越聽越微妙。目光不由自主往道士這頭打轉。

  作道人打扮的和尚,豈不就是……

  “啊!!”

  一聲尖利慘叫突兀響起。

  眾人嚇了一跳,忙慌瞧去。

  但見挨著門口的地兒,熊孩子中的一個,不知什麼時候溜到了大驢旁邊,眼下癱坐在地上,恐懼的目光直勾勾對準了大驢。

  這就奇怪了。

  這頭驢誠然大得出奇,但又有什麼值得恐懼的呢?

  有人好奇想要看個究竟;有人性急,準備開罵了。可都沒想到,那驢面對眾人目光集火,竟然如人一般遞出個不屑眼神,轉過身去,伸頭要去嚼門上竹簾。

  而驢背上的布囊本來包裹嚴實,現在卻不知被哪個手賤拆開,隨著驢兒的動作,一個圓滾滾的事物掉出來滾落在地。

  眾人定睛一看。

  是個人頭。

  譁!

  鄉下漢子們從座位上一躍而起,滿臉驚悚,抓緊了行禮中的工具;士子們驚惶之下打翻了桌凳,碗碟摔碎一地;兩個貨郎鎮定一些,卻都悄悄抓住了藏在貨箱裡的尖刀;母親短暫的震驚後,嘶嚎著要衝過來,卻被丈夫死死抱住……

  滿場亂做一團。

  道人終於睜開眼,瞧著眾人動靜,似乎覺得很有趣兒,看了好一陣,哈哈一笑。

  “莫慌,莫怕。”

  他利索起身,在母親哀求的目光中,把熊孩子從地上拎起來,見小娃子嚇丟了魂兒似的,動也不動,抬手給娃屁股一個大巴掌。

  “去。”

  熊孩子抖擻兩下,立馬哇哇大哭,連滾帶爬躥回母親懷抱,埋頭嗚咽。

  道士這才施施然撿起人頭,把人頭光溜溜的腦門展示給眾人。

  “他就是你們方才說的賊和尚——瘟道人廣明。”

  說罷,他把人頭塞回包裹。

  “我這包裹裡裝的也不是其他,他手下那二當家、三當家什麼的,唔~貧道也忘了都叫什麼名號。總之,窟窿嶺上十三個頭上有懸賞的盜匪都在這驢背上了!”

  道人說的是真是假,沒人知道。

  即便是真的,與這麼一位兇人同處一間屋簷下,也夠叫人心驚膽戰的。

  屋外,雨差不多停了,眾人匆匆附和幾句,收拾東西便要敬而遠之。

  只可憐了店主人,沒得跑,只好勉強應付著:

  “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竟不認得道爺原是位除暴安良的大俠。”

  “當不得。手頭緊,賺些盤纏而已。”

  店主人笑呵呵又恭維幾句,忽而面露疑惑:

  “只不過,小老兒記得窟窿嶺歸山北的和州管,懸賞的是和州官府,領賞也該在和州。可到我這茶棚已是山南宣州所轄地界,道長恐怕走反了方向。”

  “沒反。只因貧道順路還接了一趟買賣。”

  “不知哪個流年不利,竟入了道爺法眼。”

  “巧了。”

  道士收起笑臉。

  “就在這茶棚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