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年 作品

第 90 章 一生長(一)

Chapter.9




2017年的冬天,是南霧最冷的一個冬天。




夜色從四處湧起,路燈立在遠處昏黃髮顫,窗外洋洋灑灑地下起了雪。




陸濯站在空蕩蕩的課桌前,單手勾著書包帶子,看著那個再也不會出現江序的座位,淡淡地垂下了眼瞼。




“他走了。”




沈易站在門口,看著將將從醫院趕來的陸濯,這樣說。




陸濯沒有回頭,只是淡淡應道:“嗯,我知道。”




江序走了,帶著他的玫瑰和糖果一起走了,甚至連微信好友都沒有留下,就那樣在那個冬天走了。




“需要我做些什麼嗎?”




沈易又問。




陸濯說:“不用,我知道該做什麼。”




他向來是個最知道分寸的孩子,沈易也就沒有再多說,只是在夜色裡低聲地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或許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但你要相信,只要你足夠堅定,你總能找回那些屬於你的事情。”




比如年少無能為力時的愛戀,比如生活殘忍下的自尊。




沈易沒有講過他的故事,陸濯也並不知道他曾經經歷過什麼。




但是在那一刻,他認同了沈易的話語。




他說:“嗯。我會把他找回來的。”




他會找回他的太陽,不然一個沒有光亮的人生該有多可怕。




那天以後,他再也沒有聯繫到過江序。




因為江序刪了他的微信。




他並沒有因此生氣,因為他知道那天晚上他的爺爺和江序說了怎樣的話。




江序的離開不是因為懦弱,而是因為善良心軟和不想讓他為難。




所以他從來沒有怪過江序,他只是怪自己無能為力。




他的江序本應該在富足的愛裡好好長大,怎麼能夠提前經受了這樣的風霜。




他開始變得比從前更加冷漠寡言,因為他需要拼了命的學習和掙錢,還有照顧生病的老人。




那一年的高三,所有人都說他是他們見過的最拼命的學生。




因為從前的拼命只是一個誇張的形容詞,但在陸濯上卻變成了一個寫實的陳述句。




他每天睡不到四五個小時,也從來不打一秒鐘的盹,不打遊戲,也不閒聊,甚至懶得抬頭看一眼周遭四季的變換。




他幾乎是接近偏執一樣地在消耗著他的每一秒時間,每一分精力。




偏執到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




偏執到連曾經的競爭對手都覺得他變得遙不可攀。




偏執到那個疼愛他的老人在無力和疲憊中一次又一次地欲言又止。




他把江序給他畫的花花綠綠的那些衣服全部收了起來,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黑色。




他開始不再喝牛奶也不再吃糖,只有一杯一杯廉價的純黑美式陪他度過漫漫長夜。




他也不再騎那輛摩托,因為後座沒人的時候,他總感覺很空,空到




風呼啦啦地灌進他的心臟,讓他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他變得瘦削,變得鋒利,變得像一柄努力收住自己所有絕望和不甘的利刃。




徐一濤他們都知道那柄收著利刃的刀鞘是什麼,可沒人敢提,也沒人能提。




他們只能看著陸濯就那樣平靜又偏執地拿到了那一年南霧高考的狀元,成了那一年南霧最勵志的傳奇,再看著陸濯步入最頂尖的學府,在天才雲集的地方,繼續平靜地偏執著。




他甚至開始在同院系的人口中變成了一個瘋子。




他們從沒見過一個本就是天才的人還這麼拼命,兩年的課程,他一年時間就全部學完,一門的課程的時間,他要修完兩個學位。




從早到晚,無論寒暑,他都沉默不言,來去匆匆。




如果不是他取得一項又一項成績實在太過耀眼,他們宿舍的舍友甚至都會懷疑他們宿舍裡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人真的來過。




他們無人知曉陸濯的過去,自然也就無人知曉他為何要這樣努力。




可陸濯卻仍然還是覺得不夠。




因為他總還有停下來的時間,而一旦停下來,哪怕只有一秒,兩秒,三秒,也足以讓他因為想念江序而想到呼吸驟停不能自已。




他已經數不清自己曾在多少個夜晚裡,突然捏住自己的心臟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氣,就像他已經記不清他到底多少次叫著江序的名字從夢裡驚醒,然後發現他的世界空空如荒野。




人人都知道他是個沉默的瘋子。




卻無人知曉在那樣的沉默下,是他怎樣拼盡全身的理智去剋制的想念和愛意。




他那樣想念江序,想到很多時候他感覺自己都快撐不下去。




可是他沒有告訴任何人。




他只是在每一天晚上睡覺前都給江序發一條微信,然後看著那個紅色感嘆號,倒數著江序的那個糖果盒裡應該還剩下多少糖。




他答應過江序的,只要那盒糖吃完了,他們就永遠不會分開,他要說到做到。




所以他還得再努力一點才行。




拿到高考狀元獎學金的那一天,他去找了江自林,他說這三十萬他可不可以先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