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不加班 作品

第一千二百二十八章 棍挑生死路

  顯然賬房並不像是什麼江湖人,為人文弱得緊,麵皮消瘦蒼白,喜靜不喜動,常常因一兩筆賬目有所出入,就在這瓦屋內坐上整整一日不挪地界,但著實是算力高深,初來乍到就替這位獨臂掌櫃將舊賬理順得清楚明白,也正是因有賬房管轄銀錢,雖說是邊關外生意時好時差,但全然不至於入不敷出,因此這瓦舍規模,一年要比一年壯大些。

  但年輕賬房卻並未討取過多銀錢,只是初來乍到,就將一枚足有兩掌長短的狼毫懸到瓦舍前,同掌櫃言說,凡是此筆轉三轉,自己便要外出幾日,長則半月,短則三五日,無需問自個兒去向何處,同樣也無需告知旁人,應當歸來時節,自會歸來,畢竟這掌櫃的心眼足,兩三載來拖欠的銀錢,當真不算少數。

  應當是想起自己尚有半數之上的銀錢還未給過,往常時節總是不覺羞愧的掌櫃難得咳嗽兩聲,將杯盞放下,“也罷,今日少飲些,頭前幾日託人替你帶來些好熟宣,大約有十來刀,可是耗去不少銀錢,自然不能算到你頭上,這些年來同老子吃過不少苦頭,當年風雪急切時,僅有兩三座瓦舍,四面透風,屋外大雪,屋內小雪,想想便覺得眼下活得相當自在。”

  而仍是執筆不停的賬房只是笑笑。

  “生意做得愈發大,良心倒不見得添幾分。”

  掌櫃剛要笑罵幾句,卻發覺懸到樑上的那枚靛墨色狼毫毛筆,瞬息間轉了三轉,旋即沉默下來,望著外頭飛雪,好像已能沒過腳踝,想著要出言阻攔,到頭還是未曾說出什麼來。而年輕賬房略微嘆了口氣,披上衣衫,又從一旁取來蓑衣斗笠用以擋雪,許久過後,才忽然朝掌櫃的問了一句。

  “當初金盆洗手時節,為何要斷去自身一臂?”

  這些年來,很多人都曾問過掌櫃,但後者向來只是微微一笑,並不願多言,要麼便是隨意說些什麼搪塞過去,從未給旁人個答覆,而這位年輕賬房也從不多過問,只是今日突然問及此事,半老掌櫃不由得眉眼微挑,隨後才是重重吐出來一口濁氣,而後恍然之間覺得相當好笑。

  “有人說,人在江湖,所做之事,遲早是要歸還的,早年間死於我劍戟下的無辜人並不見得少,許多涉世不深者,往往要言說落草為寇,總是要與所謂兄弟義氣分不開干係,但又有幾人當真曾去過山寨中走上一趟,賊寇從來都是賊寇,並不會因外頭流傳甚廣的義氣千秋,就能將本來的惡人,說成是什麼身不由己。我倒相當狐疑,憑你的心思早就應當猜出,老子左臂是如何斷去的,怎麼今日反倒問起。”

  年輕賬房蒼白著一張臉,微微點點頭,隨後走入風雪裡。

  只剩下一個越來越老的掌櫃,低眉順眼,不再飲酒,只是盯著那年輕賬房的背影,直到後者再不顯蹤跡,遙想當年,呼朋喚友,吃肉飲酒,不覺老之將來,亦不覺身在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