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涼不加班 作品

第八百六十四章 斬佛一臂

 冬至之後便是小寒。 小寒日,冬風南下更遠更烈。 大元地處極北,而大元北端,自然更是天寒地凍,時至小寒節氣的時辰,熊羆虎狼雖裹起厚重鬃毛,仍舊難以忍耐這等嚴寒,熊羆倒可臥在洞窟當中安眠,靜候來年春時,虎狼則是生生要將這數月極漫長的隆冬熬過,即使秋時已然費盡心思力氣囤膘,可一旦到這等滴水成冰的時辰,飛鳥絕跡,走獸多是藏匿起來,群狼外出遊走數日,也未必能有所獲,只得忍飢腸耐苦寒一日日熬將下去,此等苦寒少食的地界,不少常年途徑此地的行旅人與商賈遊騎,已經有許多年不曾見過群狼猛虎,大抵有心留在此地的,多數也未曾撐上幾載,所以除去茫茫飛雪之外,並無多少活物。 身在頤章許多年的吳霜相當厭煩大元北地這等景緻,倒也是時常能見烏雲當中淺日脫身,將雪松枝頭積雪凝冰照得亮堂,偶有鷹隼飛鳥抵刺骨寒來去,雪上留痕,說起來亦算是不差的景緻,可要是自己也覺得通體生寒斷難祛除,再好景緻擱在眼前,亦不會生出好生端詳一番的念頭。再者說來,不空禪師同那位不求寺的年輕僧人時常言語交談,說得大多是晦澀高深佛法,對於吳霜這等人而言,實在聽得昏頭漲腦,終究不再時常插嘴,而是每每聽聞這兩人談及什麼佛法慧根,吳霜都要相當不耐煩先行去到頭前,或者是刻意慢走幾步,遠遠跟起這兩人,寧可聽北風呼嘯,也不樂意聽這等很是無趣的廢話。 昔年李抱魚同吳霜言說,後者有道緣,並不止於學道法符籙那般簡單,而是念想時常與道門中人相當,可惜在被凡塵俗世牽絆過多,如若能掙脫身去,沒準要比自己走得更遠,興許還真能在幾十載後撈來個道首位置坐坐,只是吳霜從來未曾聽過,更不曾情願做什麼道首,故而到頭僅又從飛來峰順手拿去幾件緊俏物,偷摸溜回南公山去自在。 歸根到底,吳霜從來都不算是那等循規蹈矩的老實人,反倒乖張氣極濃,哪怕是身在世間多年吃過不少回教訓,漸漸學來何謂為人處世,何謂人間規矩,可惜總也不曾徹徹底底改過本心,所以在如今的吳霜聽來,一老一少兩和尚言談之中高深莫測佛法,不過是將頂容易的事多繞個圈,未必有不敬的心思,但當真是聽不進多少就覺昏昏欲睡,故而乾脆不聽圖個清淨自在。 不求寺既是隱世不出的大寺,當然是有佛門前賢點化,才使得此寺不在世間顯露蹤跡,所以即使有身穿月白僧衣的堂主引路,三人亦是兜兜轉轉在大元極北走過數日,才從一處險峰之上尋到塊相當突兀的平坦怪石,憑僧人記性接連在怪石上連點過數指,輕聲細語道聲佛號,怪石身後忽然開門,別有洞天。 “貧僧所言的不求寺,乃是眾僧修行居住之所,但從古卷中卻可窺見蛛絲馬跡,此地才是古時的不求寺,如今卻已是變為通往不求寺的一處門戶,需誠心參禪悟道者跪坐蒲團誦經一日,才有開門契機,到那時方能踏入不求寺中,見得真容。佛門清淨地界不允動刀兵,如動刀兵,則要受前代高僧留於此地鎮山大陣降罪,雖是多年來也沒聽聞過有人曾去招惹這鎮山大陣,可如何都是古卷之中有言在先,還是信其有最好。” 著月白僧衣的年輕僧人這番話,大多是講與吳霜聽,早先就聽聞過不空禪師提起有這麼位脾氣相當隨心隨性的摯友,生怕這位提劍的青衣劍客不懂規矩,在此地拔劍,惹出甚是非來,既是壞了規矩禮數,又要惹出種種變故,於是輕輕提點一句。 怪石身後的洞窟不大,約有二三十丈寬窄,除正當中數枚已是近乎鬆散枯朽的蒲團之外空無一物,唯洞窟以頂留出枚三五拳寬窄的洞口,如值天朗氣清或是落雨時節,雨水日光可從此孔中滲入洞窟以裡,沿正當中數道淺槽流往四周,最終歸於峭壁之外,算是將古時人家堂前樣式挪將過來,只是比起那等斗拱飛簷,簡陋不止一星半點。終究是佛門清淨地,無甚擺設修飾,僅是乾乾淨淨一處能聽風見日光月華,飛雪細雨的洞窟,其中就出過不下萬數高僧,名諱法號盡是鐫刻到洞窟四周石壁之上,自古而今,餘下空隙所剩無幾,僅能容下不足百餘人法號,排布四周,倒當真有佛韻自生。 “如是不求寺佛門弟子仍舊在此洞中修行,八成這趟都不需我跟來,”吳霜似是壓根未曾聽出那年輕僧人話中隱意,倒是最先邁步上前,將腰間青霜摘下橫放在蒲團旁,旋即就四處張望觀瞧,時常使兩指抹上洞窟四周的法號,才發覺法號或深或淺,乍看齊整,實則卻是深淺不一,很是狐疑回頭問道,“小師父,這方清修地是誰人刻下法號名諱?手段倒是了得,我一個練劍的當然能瞧出力道高明與否,雖深淺不一,可刻字力道卻盡是不同,想來也應當是位極高的高手,就是不曉得還在人間不在。” 從步入此地便未開口的不空禪師搖頭,“此間有鎮守不求寺山門的大陣,只消靜心平氣就可覺察出端倪來,但還是有疑惑之處,勞煩師弟明言解惑。” 覺念嘆氣,卻也未曾隱瞞。 不求寺存世極久,可也難免中途曾有廢棄的年月,刻於洞窟四壁上的法號名諱,皆非當世之人,而是極久遠年月前的高僧,而如今的不求寺,僅是近百載年月方才再度興盛,雖歷數位住持方丈,但可惜無人能將法號名諱刻於此地,每逢有年歲已長的高僧圓寂,寺中人皆要前來此地刻字,卻無一能在洞窟四壁之上存留,而是盡數被鎮山大陣自行抹除,似是自有靈智一般,饒是那等身兼四境之上通曉修行的高僧,亦不能抵住鎮山大陣抹除去石壁上頭字跡,因此雖不求寺已有百載興盛,可惜始終未有法號刻在此處洞窟之中。 不曾耽擱多少時日,不空禪師與覺念已是坐於蒲團當中,擇選經文默誦,既已身在此間,即使不空禪師這等脾氣,亦是依照不求寺中亙古長存的規矩,默默將經文誦出,眉眼低垂,似已入定那般坐於正中。洞窟之中暖意十足,飛雪順頭頂孔洞細散而下,很快就是消融而去。 而吳霜從來不曉得什麼佛經典籍,便只得在一旁閒逛,沿洞窟走過數遭,最終停在一處凹將下去的地界,蹙眉半晌,還是緩緩盤膝坐下,微合雙目,許久未有動靜。 陣法兩字吳霜實則相當熟悉,不僅是因李抱魚便是陣法一途的行家,還因當初自家那大弟子上山時,不學劍術,更不學槍招,唯獨厚愛陣法與書卷兩樣,所以當初還算有些年少的吳霜,特地厚著一張臉皮去到飛來峰上負荊請罪,好容易連哄帶騙令那老牛鼻子找回許多面子,才學來不少有用的陣法手段,連同不少道門之中很是生僻的符籙,吳霜也僅用不過半載的時日一一記牢,雖未精研精修,可仍能夠指點自家大弟子,紙上談兵,終究好過紙上談不得兵,於是就這麼糊里糊塗教出了自家的大弟子。而這大弟子如今也已邁入四境,陣法上頭功夫之深,怕是當世也能排在前幾位。而至於吳霜硬著頭皮學來的這些皮毛,柳傾大概從來都是心知肚明,可知曉自家師父的脾氣秉性,反倒更是恭敬有加,且還是當真憑這點紙上談兵的功夫生生闖入四境去。 所以吳霜從來都很是樂於在旁人面前,顯擺顯擺自家這大徒弟有多出息。 吳霜坐於此地瞧見許多場面,而末尾卻是站起身來,回頭看向蒲團旁那柄青霜劍,已是憑空消失半截,剩餘半截仍懸在當空。 旁人見不得,吳霜卻看得很是仔細,有隻同洞窟大小不差多少的金色手掌,正握住半截青霜奮力拽起,但也僅能攥住半柄劍,剩餘半截穩穩懸在當空,劍芒吞吐。 “當著人面偷東西,還真不怕害臊。” 青衣劍客像是從來沒被方才陣法困住心神,僅是掃過眼那隻金光湧動的大手,就很是嫌棄撇了撇嘴。 同不空禪師前來走上一趟,吳霜很怕自個兒管束不住性子先行失卻規矩禮數,可如今還當真有人先行壞了禮數,那好像在人家地盤出劍也就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事了,其實在南公山上的吳大劍仙從來都很懂禮數,別人不張嘴便罵,自己就相當安分守己,可要是旁人先開口叫罵,吳霜也沒有安安穩穩受著的道理,反而要比那人罵得更難聽些才解氣。 好在吳霜除卻動嘴的本事,劍氣也不含糊。 大元北地一處無人知曉的洞窟當中,青霜豔豔生光,斬佛一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