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槍子彈 作品

第三十一章,楊七郎之死。

 次日,蕭後與群臣計議,左相蕭天佑奏曰:“王欽此計可行,乞陛下允之。”後因下令即行。王欽準備齊整,來辭蕭後。蕭後看見笑曰:“卿裝作南人,真無異矣。然此去須宜機密。”王欽曰:“臣自有方略。”即日辭後出燕京,徑望雄州而來。

 且說楊延昭望雄州進發,時值五月分天氣,途中炎熱。來到綠蕪亭,歇下行杖,正靠欄杆而坐。未片時,遇見一人來到,頭戴黑紗中,身穿綠羅衣,系一條雙鞭黃絲絛,著一雙八比青麻鞋,恰似儒家裝束。將近亭中,延昭迎而揖曰:“先生從何而來?”其人答曰:“小可朔州人氏,姓王名欽,字招吉。幼讀古今,居於此地。今將往中原,求取進身,不想遇見閣下。動問高姓大名?”延昭不隱,道知本末,且言胸中冤屈之事。招吉聽罷,憤然曰:“既君父子若此忠義,被人謀害,何不於御前訴雪其冤,而乃徒自傷悲那?”延昭曰:“小可正待赴京訴明,只緣無人會做御狀,以此遲疑未決。”招吉曰:“此非難事,既足下有此冤枉,小生當罄其所學,為君作之。”延昭下拜曰:“君若肯扶持,真乃萬千之幸也。”即邀招吉到館驛中,備酒醴相待。

 席上,延昭訴他平日之事。招吉嗟呀不已,乃問曰:“君所陳訴,當以誰為罪首?”延昭曰:“招討潘仁美同部下劉君其、米教練等,主謀害我父子,是以數人皆難放過。”招吉然其言,乃謄出狀稿,遞與延昭視之。果是情辭激切,婉轉悲悼。延昭視罷,喜曰:“此足以雪我冤矣。”酒闌,招吉辭延昭而去。延昭曰:“當與足下於汴京相會。”招吉應諾。

 二人既別,延昭將狀詞寫正明白,徑赴京都。不想緝探人已將此消息報與潘仁美。仁美大驚,乃召劉君其等商議。君其曰:“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不如進一道表章,奏知楊業父子,邀功貪戰,幾敗國事,今延昭又越伍逃走。聖上聞奏,必先誅之。”仁美曰:“此計甚妙。”即日具表奏知朝廷去了。

 當日楊延昭來到京師,正值七王元侃行駕出朝,延昭取出御狀,攔駕稱冤陳告。左右捉住,正待綁縛,七王喝聲:“不許動作,且允其告。”侍從即接其狀詞。七王令帶入府中。延昭隨車駕人壽王府,伏於階下。七王將口詞審過一遍,再將御狀細細視之,內中詞語明切,刀筆精利。嘆曰:“作此詞者,真有治世之才。”因問:“此狀出誰之手?”延昭不敢隱,將王欽來由道知。七王喜曰:“孤正要得如此之人,既他來求進身,當取用之。”又問:“此人今在何處?”延昭曰:“寓居汴京東角門龍津驛中。”七王聽罷,乃曰:“汝之冤枉,實是國家重事,此處難以決問。可於闕門外擊登聞鼓,與聖上知之,則可為理矣。當速去,勿被奸人所覺。”延昭接過御狀,拜辭七王,徑趨闕門外來。七王自遣人於驛中尋取王欽。不提。

 只說楊延昭來到闕邊,擊動登聞鼓,聲言欲面聖上陳告,

 被守軍捉送提獄官。提獄官審問明白,將狀奏請太宗。太宗以狀展於御案之上,視曰:訴冤枉人楊延昭,為毒謀深害、陷沒全軍、欺君誤國事:臣父楊業,生自太原,世仕河東。深荷先帝之垂青,繼承皇上之招徠,臣父子心矢忠貞,情甘效死。近因契丹犯邊,兵寇瓜州。以潘仁美整防禦之師,蒙敕臣父當衝鋒之職。此正宵衣旰食之時,邊臣盡瘁之日也。不意潘仁美向懷私怨,包藏禍心。用計遣回保官,致書暗挑敵戰。逼孤軍而臨絕險,假皇命以利詞鋒。狼牙村兵交馬鬥,主帥則宴坐高談,不發一卒相援。陳家谷矢盡力窮,番將則烏屯雲集,遂致全軍皆陷。臣父楊業,捐軀命於李陵碑下,雖臣節之當然。臣弟延嗣,遭亂箭於西壁營中,何私仇之必報!喪師辱國,由其自壞長城。飾罪蒙奸,思維閉塞言路。破巢不留完卵,遣健卒竟阻黃河。剪草不教蔓延,逞巧言章呈魏閥。可憐臣父子八人,忠勤為國,欲圖報於陛下,先見陷於帥臣。臣飄流獨自,孤苦無依,擊廷鼓以訴冤,乞天恩而明審。若使臣之父兄有靈,致陛下開日月之明,拘證奸人,斷省深冤,使九泉者得以瞑目,臣即死於九泉地下,無所憾矣。

 太宗看罷狀情,不勝憤激。忽樞密院牒上潘仁美表章,稱道楊業父子邀功失機之由。太宗得奏,沉吟半晌曰:“潘仁美以楊業有邀功之罪,楊延昭以仁美有陷害之情:各執一詞,孰為輕重?”南臺御史黃玉奏曰:“閫外之事,任在帥臣。若使號令不行,何以辦事?於今楊業父子違令邀功,以致全軍皆陷,其罪本有;今被番人所屠,而乃誣告主帥,是罔陛下也。死者則止,當以楊延昭押出朝門,明正其罪斬之。”蓋黃玉本潘仁美內兄,故力救之。時八王急出奏曰:“楊業父子,有功於朝,先帝尚以不次之位待之。今被奸人所陷、陛下寧不為之雪其情哉?此事臣知久矣。乞拘潘仁美於法司衙門,著落有職官與延昭對理,鞫問明白,取自上裁。”太宗依奏,即敕參知政事傅鼎臣,鞫問潘仁美一案。

 鼎臣領旨,遂開衙府,拘到潘仁美、劉君其、秦昭慶、米教練一干人,都在階下。鼎臣問曰:“潘招討往日同僚相待,今乃君命也,難以容情。果違法律,明招其由,勿使動用刑法無益。”仁美曰:“小可承君命,防禦遼兵。彼父子自失機宜,致被陷沒,反來誣陷我等。若朝廷不察其詳,屈坐帥臣,則後人何敢任是職哉?乞大人明鑑,為申上知。”鼎臣半晌無言,令左右將一干人拘於獄中,退入後堂。

 忽報:“潘府黃夫人遣使女來,說有機密事要見大人。”鼎臣令喚入後堂。使女跪在階下曰:“夫人以太師發問於參政臺下,沒甚孝順,薄奉黃金一百兩,玉帶一條。望大人善覷方便,再得重謝。”鼎臣本是好利之徒,見著此物,不勝歡喜,令左右收起,謂使女曰:“汝歸拜上夫人,不須掛念,參政自有分曉。”使女拜辭而出。

 不想八王得知鼎臣好財,恐潘家有人通傳關節,乃密遣手下在府門緝探,比見使女進府,走報八王。八王隨即來到,恰在府門外捉住使女。提著金簡,入後堂來。鼎臣見著,嚇得面如土色,連忙下階迎接。八王厲聲曰:“汝為朝廷顯官,何得私受潘府賄賂,要害楊家?”鼎臣曰:“小官並無是情,殿下何以出此言?”八王乃令從人將潘府使女剝階下拷訊。使女抵賴不過,只得實招。八王怒曰:“傅參政尚能強辯乎?”鼎臣啞口無言,自脫去冠帶,伏於階下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