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勺大師 作品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癲

 淮陰喬氏歷史悠久,家學底蘊深厚,是江南世家之首,在盛京的所有世家之中,也排得進前三。身為淮陰喬氏的嫡系長女,自懂事起,喬容被教會的第一件事就是“忍耐”。

 她是喬家的嫡長女,代表著喬家的臉面,一言一行,要貞靜幽閒,一舉一動,要端莊誠一;她也是三個弟弟的長姐,長姐如母,要溫柔慈愛。對上,忍耐長輩們對她有意無意的忽視;對下,要包容弟弟們的調皮和輕慢;對裡,要事無鉅細的掌家;對外,要妥妥帖帖的打點上下。

 這麼多年來,她把內心最深處的自己藏起來,忍耐著一切,如履薄冰的按照大眾眼中的貴女那個樣子去做,從未行差踏錯。

 孝順恭敬、大理清明、溫柔敬慎、謙卑忍讓,她讓所有人提到她都讚揚有加,她也小心翼翼的享用著這些用隱忍和付出換回來的讚揚,在被無數條條框框圈定的一小片天地內舒展著自己的枝椏。可是這一切,打破於喬遲歸家的那一刻。

 原來,人並不是必須守很多條規矩才能換來喜愛,原來,人不是一直付出才能換回愛戴。

 她戰戰兢兢苦守十幾年的信條像一個笑話,她像是被什麼龐大而複雜的東西愚弄了,但她連那是什麼東西都想不明白。不甘和憤懣讓她一再拒絕喬遲的示好,哪怕他真的只是想把她當做妹妹看待。

 屬於長子的責任終於有人分擔,那曾經把她壓得喘不過氣的一切被另一個人接過去,那人的背影如此的高大,她或許應該感到輕鬆,但更多的卻是害怕不再被需要的失落。

 再為家裡做一點事吧,雖然她的肩膀沒有他那麼寬,能力也沒有他那麼強,但她也不差。

 她用自己的婚姻,換取了亂世之中,江郡高家對喬家長達兩年周全的庇護,讓喬銘有學可上,讓姻姻和峻茂有奶可喝,讓柳嫿和孟姨得以調養身體。

 其實身為長女,並不是天生就懂得付出,只是經年累月下來,付出已經成了習慣。

 這樁婚事,喬遲始終不同意。他只來過江郡兩次,第一次到江郡,給了高家一個下馬威,第二次來到江郡,看到她受欺負,將整個江郡攪得天翻地覆!

 砸爛高家的門,打爛婆婆的臉,一腳踹得公公坐了三年輪椅,摳出只會窩裡橫的高文陽的腸子,抽爛所有高家宗親的背。高家祖宗牌位,被他挨個拍飛,高家祖宗畫像,被他拿來擦手,還擦得黢黑。

 周全、體面、規矩,這些她不敢不顧全的,他一把全掀了;公公、婆婆、丈夫,這些處處拿捏她的,他一巴掌全抽了。

 她羸弱的肩膀曾是全家人的依靠,卻從不敢想自己也能有一天可以依靠誰,她一直以來只會將自己的一切予出去,不敢想也會有人將關懷和愛護予回來。

 原來不做長姐,是這樣的滋味……是這樣有所依恃、被牽掛、被疼愛的滋味。就像是一團火,是她求了一輩子的一團溫暖的火,她想要靠近,卻總是患得患失。她是外嫁女,於情於理,都不該給孃家找麻煩,越是愛他們,就越不該給他們找麻

 煩,越是心裡有喬家,就越是不能丟了喬家的顏面。

 所以後來喬遲和她講了他對高家怎樣打理了一通,問她想何去何從時,她選擇留在高家。

 喬遲說:“你要留在高家,可以。我已經把他們貢桌上的牌位全掀了,你給我坐上去,從此以後,做他們的祖宗。”

 她忍俊不禁,說出了此生最離經叛道的一句話:“好,我就做他們的祖宗。”

 “你自幼飽讀詩書,書上只會教你做聖人,不會教你做惡人,可這世上,偏偏就是惡人更多。”

 離開江郡前,喬遲囑咐道:“妹妹,對別人,不妨歹毒些,對自己則要好。記住,你是做祖宗的,拿出點做祖宗的樣子,別讓大哥失望。”

 喬遲雖然離開了,但城外的大奉軍營挪得靠近了城牆,偶爾操練,士兵們還會從城中穿過,在高家面前逗留好一會兒,喊殺聲震天。

 三年前,大奉定都盛京後,小小的江郡突然多了幾十個壯實得不成樣子的女戶,有的賣菜,有的賣豬肉,有的開鏢局,有的開酒樓,每當她與她們錯身而過,總能感受到那種溫暖熱烈的注視,可當她回過頭去,卻什麼都看不到,好像那只是她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