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蔓子 作品

第 192 章 番外一(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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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陰沉沉的,奇異而獨特,嘶啞而短促,不似從人類的咽喉中發出,倒像是什麼陰暗爬行的蛇類動物,嘶嘶地吐著紅信子。

 他一說話,徐記酒家的門口就沒人說話了。

 不只是張老孃,連徐玉老闆的聲音也卡住了。

 徐玉應聲望去——

 只見那人身量修長、一身黑衣,上衣的料子放的不夠,下襬連膝蓋都遮不住,這樣的衣裳通常被稱為“短衣”,“短衣幫的”一般都是在城中做些力氣活兒的窮苦人。

 但這人卻絕說不上是窮苦。

 他很奇怪,衣服的料子普普通通,腰間也隨便用一根寬布條勒住,足上的官靴卻是青緞粉面,他垂在腰間的手十分蒼白,手腕上卻掛著一串極其豔麗的紅繩金鈴鐺——與他的皮膚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

 ——但徐玉卻沒聽見鈴鐺的響動聲。

 無論是方才,還是現在。

 這是個江湖客,武功還不低……他或許是在用自己的內力控制鈴鐺不要響?

 徐玉這樣想到。

 江湖客……為什麼要出聲幫她?他們之前見過麼?這個人曾經在店裡買過酒麼?

 一瞬間,徐玉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很多種可能性,卻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她瞧了這黑衣人一眼,黑衣人斗笠下的眼睛卻對她視若無睹,只是冷冷地釘在了張老孃的背上,一陣陰風忽然吹來,這人站在這裡的一瞬間,原本普照的夕陽似乎也變得陰慘慘的了。

 張老孃抖如糠篩。

 她沒怎麼見過江湖人,但一種為人所最本能的恐懼,卻已因為此人而激起,她原本想要就地一坐,拍著大腿嚎起來,現在卻不敢了,因為她有一種預感……只要她敢這麼做,他就敢殺人!

 其實她錯了,即便她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嚎,荊無命也不會殺了她的,他只會輕輕地削掉她的舌頭,讓她再也說不出一句“大七歲”怎麼怎麼的話。

 他冷冷地盯著張老孃。

 張老孃心生急智,兩眼一翻,撲通一聲倒地,表演了一個當場昏厥。

 徐玉:“…………”

 荊無命一動不動,盯著地上死魚般的張老孃看。

 過了不知道多久,久到連徐玉也開始覺得站立難安,看出這黑衣人根本就不正常、開始後怕的時候……張秀才終於慢吞吞地來了。

 他來了,但是畏懼於荊無命周身那可怕的威壓,他竟然畏畏縮縮地不敢上前來。

 徐玉:“…………”

 徐玉跳起來,破口大罵:“你個沒卵子的賤東西,還不快把你的潑老孃領走!別死老孃家門口,滾!以後你來一次,老孃打一次,老孃打到你縣學門口去!”

 張秀才煞白的臉“騰”的一下子,紅得和蝦子似的。

 他沒法子,硬著頭皮上前去扶自己的老孃,荊無命陰沉地盯著這母子倆,盯得張秀才也很想表演一個就地昏厥,徐玉卻惡狠狠地瞪著他—

 —只要他敢昏,她就敢立刻毆打他!

 張秀才顫顫巍巍地揹著他老孃走了,荊無命目光一直盯著那母子倆,好似一杆標槍一樣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把徐記酒家變成了一個大冰窖,路過的人都繞道走,生怕被他給凍出風寒病來。

 徐玉:“…………”

 徐玉忍受著那種渾身發冷的感覺,勉強笑了一笑,道:“這位俠士,多謝仗義出言,如若不嫌,請進來吃杯酒再走吧。”

 荊無命根本沒聽。

 七年過去,他在絕大多數的時候仍然很像一個半壞不壞的人工智能,只對特定的關鍵詞有反應。剛才這裡吵得火熱,不知多少人像呆頭鵝一樣、探頭探腦地看熱鬧,荊無命卻完全沒反應,甚至連一個字都沒聽見。

 他的關鍵詞就是“大七歲”,聽見張老孃的那一句罵,他一下子就回神了,像一隻被踩中尾巴驚得跳起來的貓一樣開始發瘋。

 ……他發瘋的樣子也很詭異。

 荊無命對徐玉的話置若罔聞,抬腳便走,留給徐玉一個冷而筆直的背影。

 徐玉:“…………”

 徐玉撓頭。

 她這是碰上了路見不平一聲吼的好心俠客了麼?但是怎麼總感覺哪裡不太對?

 不過……算了,經過此事,張老孃和張秀才大概不會再出現煩她了,這樣就很好了。

 徐玉輕輕地吐了一口氣,轉身一撩門簾,腳步輕快地回店裡去了。

 荊無命面無表情地走在路上,垂在腰側的手忍不住痙攣了一下,牽動了手腕上豔麗的紅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