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下菘 作品

第六十一章

白茸和九鬱回村子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時,天空朦朦朧朧亮著,呈現出朦朧的月白色。




天邊第一縷晨曦就這樣出來了。




兩人站在雲峰之上,一起仰望著初初亮起的天邊。




“小木頭,你瞧。”九鬱指著天空,太陽剛出來時候,遠處堆雪一樣的濃霧中,竟然朦朧浮現了一道半透明的光影,像是海市蜃樓的殘景。




九鬱說:“這就是玄天結界。你們人間,就結界的另一邊。”




“是不是很漂亮?”




那光暈只顯出了一刻,很快便消失了。




白茸恍然了一瞬。




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玄天結界,原來,這就是她從前以身祭祀的結界。




離她身死不知已過去了幾十還是上百年。人間那一場危機似是過去了。




她的身體和靈魂化為了它的滋補,讓它一直存續到了今天,至今依舊維持得很好。




空間扭曲已經都復原了。




殘冬的時候,風中都帶著一點淡淡的清寒。登高而望,眼前景緻像是一副徐徐展開來的美麗畫卷。




那些往昔的愛恨情仇、恩恩怨怨。在這一瞬間,都從胸臆中逐漸掃空。




她打從心底中喜愛這和平盛景,並希望可以永遠維持下去。




甚至,這一瞬,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了。




回到云溪村後。




她身子睏乏,先去內室睡了會兒。




晚間再起來時,九鬱已經弄好了晚膳,他獨自在外慣了,會弄菜,雖然有些粗糙,但是看得出是上心了。




用過晚膳,白茸打開盒子,看到盒中簪子,含了點笑,思索了片刻,將自己的針線盒子也翻了出來。




既收了人家的禮,她預備也給九鬱做個回禮。




室內暖爐生得很旺,柴禾足足的,她裹實得很厚,手邊擺著安神的花草茶,正在認真做著繡活兒。




方做了大概個花樣,外頭便傳來動靜。




歡娘與犬妖來串門了。




白茸迎他們進來,歡娘在她身邊坐下:“昨夜,狗旺說,村子裡來了一列仙兵。”




“仙兵?”云溪村素來和平,村莊也小,幾步路便到頭了。




白茸想不明白,云溪村和仙兵能扯上什麼關係。




狗旺道:“那領頭的是個高個仙官,灰色眼睛,很傲的樣子。”




“就是那在天樞宮沈仙君手下做事的華渚仙官。”歡娘機靈,直接提點,“小木頭——就是我們先頭在妖王宮遇到的那一列仙兵。”




“他們在尋木妖……我一下就想到你了。”




上仙要抓走他們這樣的小妖,左右沒什麼好事,不是要掏心挖肺,便是要用他們靈根煉藥。他們壓根看不起這些妖界低賤的妖。




“嗯。”半晌,白茸朝歡娘感激笑笑,“我曉得了,之後出門時會小心注意些,不讓他們看到了。”




聽到這名號,她尖尖的




下頜繃著,也沒有什麼反應,手頭活兒甚至都沒停下來,只是低眸抿斷了一根細線。




打從認識她開始,歡娘便一直覺得,她身上有點說不出的清靈毓秀的寧靜氣質,和普通小妖差別太大了。




許久沒有做過這種精細的針線活兒,她白茸覺得自個手腳還有點不協調,送走歡娘他們,這香囊做了一小半了,她再拿起一看,方發覺,用的竟是月白雲錦布料。




她拿了剪子,毫不猶豫把這個成型了大半的香囊絞掉了。換了雨過天青色布料,又尋了個新花樣,從頭做起。




這時,外頭有人推門進來,湧吹進來一點夜間




寒風。




九鬱方在盥室沐浴,這會兒方穿戴整齊進屋了。烏黑的髮梢垂在肩上,還瀰漫著水汽,低垂的熠熠眉眼,越發顯出幾分似曾相識的少年氣來。




他在她對面坐下,似是好奇在打量她手中針線。見那玉白細膩小手靈活穿針引線,由衷讚歎道:“小木頭,你手真巧。”




她卻怔忪抬眸,迎上他視線,看了會兒,旋即低聲道:“九鬱,我或許無法再在此久居了,莫拖累了你。”




她不確定那些仙兵是否是來找她的,只是,她實在是不想再與從前扯上任何關係。




那男人,清濯俊秀的外表下,是一副殘忍冷血,陰晴不定的惡鬼般的心腸。




昨日種種,都如昨日死,她如今也沒必要想個究竟。




她只想過新的平靜生活。




九鬱想都不想,淺色的眼眸微彎,其間像是落了一泓光,不假思索:“那你要搬去哪裡?若是這裡不喜歡繼續住了,我們就搬,我隨你一起走。”




或許意識到自己這話說的過於孟浪,他面容微紅:“我也是從家中跑出來的,居無定所,你若是不嫌棄我……之後,你想去哪裡,我都可以陪著一起。”




白茸愣了一瞬,手中動作都慢了下來。




九鬱這番沉甸甸的心意,讓她實在是無以為報。




她張了張唇,方又覺得唇舌無力,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一顆懸浮的枯冷的心,似被用溫熱的泉水逐漸泡開來。




“你若是想回人間。之後,我也可以陪你去倒懸翠。”九鬱說。




她朝他輕輕一笑,良久,終於點了點頭,讓他幾分目眩神迷。




這一日之後,白茸確實開始為隨時離開做準備。




九鬱教會了她,據說是他們家祖傳的遮掩氣息的屏息秘術,他逃家這麼多年,原就是靠這種秘術一直遮掩住了行走痕跡,沒被家裡人發現。




她最近一直勤奮修煉,靈力充盈了不少。於是,開始試著驅動白狐力量使用化顏訣。




如今,出門在外的她,是一個細眉秀眼,不起眼的小兔妖。




只有在家中,方才會化回原來模樣。




她這張臉本來就有點扎眼,出門總被各種妖物打量。或許也就是因為這張臉,那日才在妖宮惹出的麻煩。




她出門很少,並且一旦出門,必定用化顏之術。




其間,仙兵又來了兩次,都平安度過了。她偽裝成了一隻新搬來此地的小兔妖,氣息容貌都裝得天衣無縫。




白狐手釧的易容效果確實天衣無縫,連當年的沈長離都可以騙過去,莫說這些仙兵。




既然無事,白茸也有些捨不得云溪村的村民,於是一直拖著拖著,最後還是沒有搬走。




兩人在這裡住了小半年,日子平安和順,很是寧靜。




唯一尷尬的就是,她經常會被人問起和九鬱的關係,被誤解的時候越來越多,她每次都解釋,看到九鬱通紅的臉,心中也差不多明白了。




歡娘勸過她很多次,道九鬱很不錯,是個過日子的好人選,對她一心一意,言聽計從。




她只是笑,心裡頭,其實也一天天鬆動了。




*




雲山山腳有處合適的清淨宅邸,是從前一個仙官在妖界置辦的獨立宅邸。坐落於湖畔,水秀山青,以前未曾有人住過。




如今,成了一個新仙君的宅邸。那仙君喜靜,深居簡出,是以過了這麼久,也從未有妖見過他,只偶爾見到仙兵仙官出入此處。




正午時分,院內悄寂。




一身白衣的青年正端坐在書檯邊,白衣被映照出溫暖的光暈。




他下界來沒帶多少人,身邊隨侍的就華渚與宣陽。




沈長離的靈力已經擴散開,覆蓋了整座雲山,其中人員出入變故,一動一靜,皆可以被他感應到──想到這裡,華渚都會在心中暗中感慨他修為的獨步天下,綜合種種,已經堪稱三界他見過的最強。




只是,一直未有發現類似白茸的靈息。




仙兵也已搜查過三四輪雲山。甚至連那日那個“小木頭”也不見了蹤跡,也再沒有搜出過與她形貌相似的女子。




仙兵在妖界行動原本便有些不方便,兩族素來不合,妖對仙素來積怨已久。




天闕隕落後,如今妖界上千年無主,四王分治。這雲山所處的的王域,正是四不管的混亂地方,要徹底搜查,確實也難。




這一番搜查過後,他對繼承妖君位置的事情,上心了幾分。




沈長離本不耐煩這些事情。




只是,他掌控欲很強,事情一旦開始做了,便都要抓在自己手裡。




坐了這位置,他可以調遣妖軍。此後,只要她在妖界,出現在任何一個角落,他都可以將她輕鬆捉出來,拿捏在自己手中。




這對他而言,不啻為一個巨大的誘惑。




原本華渚有些憂心沈長離一直居於妖界,或又因白茸之事而產生什麼變故——一直到現在,華渚其實也不認為,那日見到的那個女子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若是要尋模樣一樣的替身,他隨隨便便就能尋到十來個,而且都心甘情願,願意侍奉他。




如今看來,倒是還好。




他表現出來的情緒起伏沒有華渚想象中的那樣大。




華渚飛昇後一直隨在仙君身邊多年,親眼見證過他的變化。




最開始十年




還好,似是沒什麼反應,依舊把周邊事情都處理得很好。




但是從第二個十年開始,便有些不對勁了,他經常會去行走三界,走了很多地方,不知在做什麼。




隨後,他開始碰不得女人,見不得紅色,見不得火。骨毒發作得越發厲害,開始出現幻覺,經常弄不清楚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也是他性情最差的時候,做出過不少荒唐事情。




過去一百年的時候,又好了,逐漸恢復了正常模樣。




他看完了從仙界送來的青書,表情看不出多少變化。




華渚方垂手恭敬道:“仙君,這是前幾日,四王合會的議事情報。”




仙侍呈上了一個托盤,其中放著兩粒靈丸。




得到他的允許,華渚方從托盤中取出青色靈丸,捏碎了。




其中傳出一道陰氣森森的聲音,內容聽得華渚眉心直跳。




沈長離只是聽著,神情倒是沒什麼變化。




這顆靈丸是文鰩手下的耳妖,用來記錄聲音的靈丸。




文鰩算他母族的附生族裔,一直對夔龍忠心耿耿,如今的文鰩族長與青姬沾親帶故,勉強算是他的遠親。




四王合會結束之後,他便派遣耳妖,將信息全部傳遞給了沈長離。




會議無非是在吵鬧他繼任妖君位置的事情。




那個陰森的聲音乃是胡九,道他血統不純,有一半人血,並且如今是仙身。他在人間曾沉了青嵐宗,在仙界火燒龍冢,欺師滅祖,殘暴弒殺,德行有虧,不適合成為下一任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