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方物 作品

第 44 章 第44回

趙昱垂眸望著她。他狹長的眸子極黑,靜默的時候猶如秋夜寒潭,此刻的他沒了平日的冷漠和鋒銳,眼神裡好似含了幾分脈脈的情意。




眼前的李蘅是笑著的,可那笑意卻不曾抵達眼底,只是輕飄飄地浮在面上,眼底的青黑顯出幾許疲憊來。




他能看出來,她並不是很想留他,或者說,她留他不是出自於真心。




“嗯?”李蘅見他不說話,偏頭望著他:“這個問題,侯爺很難抉擇嗎?”




趙昱在廣明殿不是挺想的麼?怎麼這會兒反而不積極了?




趙昱緩聲道:“你心裡,不是很願。”




他能感覺出來。




“誰說的?”李蘅鬆開他,走到床沿處坐下,笑嘻嘻的看他:“我很願意的。”




也不是不願,只是沒有真心罷了。




其實,起初嫁給趙昱時,她也不是沒有想過好好跟他過日子。




但趙昱眼裡只有國家、朝堂,出去打仗兩年多都不回來,回來之後也是整日忙公務。夫妻在一起又毫無情趣可言,不體貼她,也不會甜言蜜語哄她,甚至不會對她說一聲“辛苦”。




武安侯府裡的那些人,又好似豺狼一般。




這那樣的日子,她早就身心俱疲了。




如今,之所以改變心意,說不和趙昱和離了,也不過是因為趙昱還有利用價值,權宜之計罷了。




要說情意,她和趙昱相處不多,本來就沒多少情意,這二年更是耗盡了她的耐心。




他們倆人也沒個孩子,趙昱身上,沒有什麼值得她牽掛的。




“你……”趙昱轉頭看著她,開口似乎有些艱難:“這幾年,你心裡可是半分沒有我?”




李蘅面上的笑意斂了下去,懶散地倚在了床頭,將腳擱在了床沿上,睨著他道:“男歡女愛不是挺好的嗎?侯爺何必追究那個?您大公無私的,也不是談這種小兒女私情的人吶。”




趙昱這話問的,她得虧心裡沒有趙昱,要不然捨不得離開他,一輩子不得脫身,就只能死在武安侯府那個火坑裡了。




再說了,這世上哪有人值得託付真心呢?遇上利益相關的事,還不都為自己盤算著?就好比興國公府的那一群人。




她心裡,不會有任何人的。她不會再給任何人傷害她的機會。




趙昱不知為何,聽她這樣說話,心口窒了一下。




“侯爺別為難了,不願意留下就走吧。我今日也乏了。”李蘅說著,抬手拉床幔。




床幔落下之際,她揚起臉朝著趙昱嫣然一笑,宛如靈狐落入凡間。




趙昱不禁往前走了一步,瞧著床幔落下,眸色黯然:“沒有不願意留下,只是……”




只是無地自容。




“侯爺,屬下能進來嗎?”




外面傳來子舒小心翼翼的聲音。




趙昱扭頭,一時沒有說話。




“進來吧。”




李蘅在床幔內應了一




聲。




子舒推開了門,看到趙昱站在那處,眸色冷冷望著自己,身子不由顫了顫。




他苦著臉低下頭,他也不想進來打擾侯爺和侯夫人啊,可外面出了事,他不能不稟報。




“何事?”




趙昱詢問。




“沈莫德死了。”子舒抬眸回了一句。




趙昱皺眉,一時沒有說話。




“子舒,你說什麼?”李蘅聞言,從床幔中探出腦袋來:“沈莫德死了?不是說將他送去大牢的嗎?好端端的怎麼死了?”




她覺得奇怪,沈莫德那樣子,不像是會暴斃而亡的。沈莫德並未得逞,罪不至死。而且,趙昱的人,也不可能對沈莫德下死手吧?




“屬下也不知。”子舒不敢看她,埋著腦袋道:“宮裡的人送信出來說,是被人捅死的,在禁軍處的小屋子裡。當時許多人在那處吃酒賭錢,沒有人留意他。只知道有一個廣陽王府的小廝說是給沈莫德送吃的,可能就是那個小廝,趁著沒人的時候捅死了沈莫德。”




“可曾留意那小廝的長相?”趙昱聽到了關鍵處。




“都說沒有看清,應當是那小廝故意低著頭。”子舒回,又道:“廣陽王在宮裡鬧起來了,要找侯爺償命,陛下讓侯爺進宮去呢。”




趙昱朝李蘅望了望,抿了抿唇,朝她說了一聲:“我先去宮裡。”




“我陪你去吧。”李蘅說著欲下床。




這件事情,畢竟是因她而起,她自然不該置身事外。




“不用,我去便可,你休息吧。”趙昱擺手制止了她。




“我還是去吧。”李蘅挑開床幔。




子舒見狀連忙低頭退了出去。




李蘅下了床:“此事因我而起,一人做事一人當,不能叫你去替我頂著。”




“即是夫婦,分什麼彼此?”趙昱抬步往外走:“此事我會妥善處置,你就不必去了。”




他說著便出門去了。




李蘅看著他出去了,便又坐回了床上。




既然趙昱執意要自己一個人去,也罷,她就先不去了,等看看事情後續如何吧。









大慶殿,元宸帝坐於上首,正捏著酒中小酌。下方,百官同家眷皆已散去,只餘下幾個宮女,在筵席這種穿梭,無聲的收拾著小几上的殘羹剩菜。




廣陽王沈仁甫跪在殿下,一臉悲痛。




“陛下。”趙昱進殿,拱手行禮。




他與元宸帝交情不一般,是以他見元宸帝,不用行跪拜大禮,只要拱手便可。




“承晢來了。”元宸帝放下了酒盅,細長的眉眼咪出幾分笑意,微醺地看著趙昱。




“武安侯,還我兒命來!”廣陽王沈仁甫聽到趙昱的聲音,一下便從地上站了起來衝向趙昱,就要動手。




“大膽廣陽王,陛下面前也敢放肆!”德公公站在元宸帝身後,連忙尖聲喝了一聲。




沈仁甫聞聲停住了動作,轉身跪了回去:“陛下,臣求陛下為臣做主,




臣膝下就這麼一個兒子了,還被武安侯害死了。




臣知道,武安侯與陛下素有交情,但國有國法,臣懇請陛下秉公執法,不要包庇武安侯!”




沈仁甫也是武將出身,性子急躁暴烈,尚未確定事實,便怕元宸帝包庇趙昱。




元宸帝細長的眼睛眯了眯,眼底閃過點點戾氣:“沈愛卿這話是什麼意思?懷疑朕會不公正?”




他重重的放下了手裡的酒盅。




他素來是有些喜怒無常的,這會兒一翻臉,沈仁甫頓時吃了一驚。




他連忙解釋:“臣絕無此意,臣只是痛失幼子,心中悲痛,才會口不擇言,求陛下恕罪……”




他說著連連磕頭賠罪。




元宸帝面上神情陰翳,抿了一口酒,緩緩道:“承晢,你來說,今晚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沒有進大慶殿來赴宴?”




他的眼神落在趙昱的臉上。




趙昱面無表情,微微垂眸,緩緩道出了事情的經過。




末了,他道:“因為沈莫德對內子圖謀不軌,臣才派人將他送往刑部大牢,只待刑部審判懲戒。臣沒有害沈莫德的動機。”




“滿口胡言,我那幼子是有些不成器,但他哪有那個膽子,在宮中綁人?武安侯要撒謊,也得先編個像樣的話來說。”沈仁甫根本不信趙昱所言。




趙昱並不理會他,只朝著元宸帝道:“請陛下明察。”




元宸帝頓了片刻,忽然笑了:“承晢,你不是同李蘅和離了嗎?這怎麼又護上李蘅了?”




一旁的沈仁甫聽到元宸帝問這樣的話,心裡直罵“昏君”,現在,是他小兒子的命丟了。元宸帝不僅不著急,也不詢問趙昱,反而在這裡閒話家常起來了!




“回稟陛下。”趙昱一板一眼地道:“臣上回說過了,沒有將簽好的和離書過京兆府造冊,便不算和離。”




“哦。”元宸帝點了點頭,瞥見了一旁跪著的沈仁甫,彷彿恍然大悟一般,開口道:“沈愛卿,朕早就說了,承晢不可能害死你兒子。




你看,承晢現在都解釋了吧?他只是抓了你兒子,並沒有動殺心。殺你兒子的,應該另有其人。”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沈仁甫搖頭,恨恨地看了趙昱一眼:“一定是有人蓄意討好武安侯,才會對我兒子下手。”




“這是殺人,不是旁的事。”趙昱瞥了他一眼:“廣陽王想必也知道我的性子,用殺人來討好我,他的命是不想要了?”




他神色凜然,一身正氣。




廣陽王回頭看他,一時竟叫他氣勢鎮得不敢說話。他愣了片刻才道:“我不管,左右我小兒子死了,這件事情和武安侯脫不開關係。”




他剛才是被悲痛和仇恨衝昏的腦袋,才會覺得這件事情是趙昱做的。




趙昱說了這麼一通,他心裡也清楚,這件事情可能真的和趙昱沒有關係,趙昱為人剛直不阿,可謂天下皆知。但即使知道不是趙昱,他也還是要攀咬趙昱。




一來,確實是趙昱抓住了沈莫




德,才導致沈莫德被殺了。




二來,趙昱聰慧敏捷,什麼樣的事情到他手裡都能很快辦妥,只要賴著趙昱,趙昱一定能很快查出真正的兇手。




果然,上首的元宸帝開口了:“此事,確實和承晢有關。這樣吧,這件事就交由承晢來查,儘快查出兇手吧。”




廣陽王看向趙昱。




趙昱垂首應下:“臣遵旨。”




出宮之後,他策馬回了武安侯府。




下馬進門之後,他並未直接回清塵院,而是去了趙月茜的院子。




為了照顧趙月茜,韓氏這些日子一直住在趙月茜這邊。




已經將近亥時正刻,時辰不早了。




韓氏早早的照料趙月茜用了晚飯,母女二人一個側身躺著,一個坐在床邊,比著花樣子,給趙月茜繡婚服。




“娘。”趙昱進了屋子。




“承晢回來了。”韓氏見到兒子,面露笑意:“茜茜,還不快和你二哥打招呼?”




她一直努力想讓趙昱和趙月茜和好。




但趙月茜滿心怨氣,怎麼可能如她所願,掀了掀眼皮看了趙昱一眼,有氣無力的喊了一聲:“二哥。”




趙昱也不曾理會她,只看向韓氏。




韓氏被他這樣面無表情的看著,心裡不由得發慌,勉強露出笑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到這裡來了?”




這個時辰,趙昱還找到了這兒,又是這樣一副神色,只怕是沒什麼好事。




她心中有些緊張。




“祭祀之前,娘去給興國公府出的主意,讓興國公府對付李蘅了?”趙昱神色肅然,淡淡出言詢問。




他並沒有疾言厲色,可態度極為生疏,彷彿詢問的不是他自己的母親,而是堂下的犯人。




韓氏聽他問這個,心裡頓時一跳,強自鎮定道:“那時候李蘅都離開咱們家了,我還管她做什麼?林嫿一直對你有意,興國公府對李蘅動手,也是為了成全林嫿,我湊那個熱鬧做什麼。”




她怕趙昱怪罪,乾脆將事情推得一乾二淨,不承認她做過此事。




“我的人已經查到證據了。”趙昱淡漠道:“娘若是還想好生給小妹主持婚禮,便實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