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一旦你入了沈家,便有迴旋的餘地。”




周睿皺眉道:“如果為著前程就要割斷血脈相連的親情,那孫兒寧可不要。”




端王勸說道:“子煥莫要意氣用事。”又道,“你雖入了沈家門,但你爹還是你的爹,太公還是你的太公,生父與養父都不可割捨。”




周睿沉默。




端王:“當初你爹對你阿孃使了手段,種下了這樁孽緣因果,你若真跟姓沈的沒有瓜葛,你阿孃斷不會留下遺言。




“想來她也不希望你認錯生父,我這個做太公的雖然不捨,但生父就是生父,血脈相連的情感不可割斷。




“太公要你入沈家,咱們周家的長孫仍有你的一席之地,你若想我們了,隨時回來住些日也無妨。




“我會跟沈志舟說清楚,不傷兩家和氣,畢竟我們都盼著子煥好,你無非就是多了一個爹,該怎麼著還跟以前一樣。




“子煥聽太公一句話,對於男兒來說,前程至關重要。




“你能中貢士,可見胸中有抱負,倘若折在身份上,太公就算入了土,心裡頭都不會痛快。”




這番勸言來自長輩的無私關懷,令周睿內心觸動,欲言又止道:“太公……”




端王伸手摸他的頭,眼裡寫滿了慈愛。




“你原是沒有這個運氣的,八位閱卷官都把你埋了,偏生被天子從二百六十一份名單裡扒拉出來,可見該你一飛沖天。




“推行新政固然阻礙重重,可是太公我心裡頭也知道,這是利國利民之事。




“當今天子雖然年紀尚輕,卻是為數不多的明君。




“我這輩子沒佩服過什麼人,對七郎卻是敬佩的,他當年能從那場重圍裡廝殺出來,可見有幾分本事。




“如今他相中你,太公相信他的眼光。




“他既然有本事把打鐵的和做豆腐的從瓦礫裡挖出來大放光芒,定然也能讓你成為最年輕的冉冉新星。




“咱們大梁需要這樣的血液,也需要這樣的衝勁兒。




“太公把你交出去,不是為了什麼,而是為了國,你明白嗎?”




周睿眼眶溼潤,有些泛紅,“太公……”




端王也很感觸,




()“好孩子,你已經成年,該到了振翅高飛的時候了。




“太公我老了,飛不動了,只能在地上看著你飛,盼著你飛得越高越遠。




“若是途中累了捲了,便回來歇一歇,太公這兒,永遠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那種來自祖輩的關懷令周睿窩心不已,不由得紅了眼。




小時候他會在太公懷裡撒嬌,現在仍舊會撒嬌。




只要太公在,他就永遠都長不大。




待祖孫回府時,誠意伯還未離去,在府裡焦灼不安。




方才他跟世子周瑾封吵嚷了一架。




得知他們回來,兩個爹紛紛去探情形。




端王心意已決,要把周睿從周家玉牒上除名。




周瑾封不願意,捱了端王一頓打。




後來三方坐下來心平氣和談起周睿的前程,周瑾封不吭聲了,沈志舟則心情複雜。




最終他們還是為了周睿的前程,協商讓他入沈家的族譜,從此改名沈睿。




但生父養父不影響往來,相當於有兩個爹。




沈志舟也是通情達理之人,說道:“端王府於子煥來說有二十年的養育之恩,我沈志舟自不能奪了這份情誼。




“往後兩家往來不受影響,子煥願意到哪裡住都行,兩家都有他的立足之地。”




端王點頭,“誠意伯體諒就行,咱們都是為了子煥好。”




沈志舟道:“我自是盼著他好的。”




雙方協商好後,誠意伯府這邊便看日子接周睿入族譜,得祭告祖宗他們家添了嫡長子,後繼有人。




在送周睿離府的那天下了小雨。




端王父子體體面面站在屋簷下受小子跪拜感謝養育之恩。




當時端王情緒洶湧,卻硬是繃住了,朝他揮手道:“去吧,去吧。”




周睿起身紅著眼眶離去。




端王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鼻子微酸,他養了二十年的大孫子,就這麼跑了。




不曾想,走到門口的周睿忽又折返回來,跑上前不捨地抱了一下這個老人。




端王一下子就破防了,硬是憋著沒有掉淚。




直到周睿再次離開,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后,端王才哭得像條狗,嘴裡嗚咽道:“我的好大孫跑了,他跑了……”




周瑾封受不了自家老子道:“誰讓你嘴硬,明明捨不得,還嘴硬要送他走。”




心裡頭又有點心疼自家老子,拉下臉來哄老頭兒。




畢竟是捧在手心上的孫子,養了二十年,就算是養的狗也是有感情的。




就這樣,周睿入了沈家門,從此改名為沈睿。




而這個名字,將在大梁的歷史上劃下耀眼的一筆。




周瑾行把推行新政的人欽定後,在朝會上表示要重新丈量天下的耕地。




文武百官你看我我看你,有不怕死的裝傻道:“陛下何故如此?”




周瑾行一襲正紅常服,胸前的金絲龍紋彰顯著帝王的絕對權威。




他緩緩起身,揹著手一步步走下臺階,俯視群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丈量自己的轄地,有何不妥嗎?”




這話打到百官臉上,一時噤若寒蟬。




在大梁這片國土上,他周老闆就是最大的土霸王,□□。




按照封建思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不僅土地是我這個君主的,地上的臣民也都是我的,我丈量一下家中的土地,礙著誰了?




周瑾行的理直氣壯噎得眾官腹誹連連。




他們自然知道他想幹什麼。




實際上政事堂的幾個宰相閣老也曾討論過賦稅改革的問題,一致認為不妥,恐引起動盪。




無奈的是這個當家人一身反骨,最後的主權還是在周老闆身上。




一句話總結:你們都是來給朕打工的,有些話朕會聽,可有些話朕不想聽。




氣度威儀的周老闆揹著手踱官步行走在百官中,這個時候就體現出儀態的重要性了。




他身量高大,從小被權勢薰陶,養出凌駕於眾生之上的王者風範。




那股子從容不迫是尋常人沒有的。




手裡握著兵權的人就是可以雙標,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殿內的百官個個垂首,不敢直視天顏。




周瑾行不緊不慢道:“民者,乃社稷根基。




“在場的諸位高官厚祿,家中差奴使僕,出行車馬錦衣玉食,諸位又可知是何人供養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