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何姒本也是憑著一腔怒火,如今秦鑑願意說了,她的怒氣便沒了來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氣勢不可避免的落下來。
秦鑑又打開了鏡廊,跨過那面竹鏡,再出來時,兩人已經到了秦鑑的臥室裡。秦鑑照例走到門口方桌前的竹椅上坐下,伸手一指另一張竹椅,示意何姒也坐,然後便燒開山泉準備泡茶。
泉水很快就在壺中冒起氣泡,何姒看著他將茶葉從陶罐裡取出,不慌不忙地碾碎,悠閒自在地灑落,專心致志地撩起浮沫,又從容不迫地將浮沫重新倒入沸騰的茶水中,嫋嫋茶香縈繞鼻端,何姒自己的心緒也靜了下來。
初見時,他似乎就是這樣泡茶的。而上次她在夢中驚醒,來到他房間,他也是這樣請她喝茶的。似乎對秦鑑來說,這天地間無論什麼事,都沒有一杯茶水重要。
真真是老年人做派,何姒吐槽著,可偏偏這老舊的做派放在秦鑑身上毫不違和,反而將他清冷的書卷氣激發出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何姒接過了秦鑑遞過來的茶,本想等秦鑑自覺坦白從寬,最終還是棋差一招,沉不住氣了,率先開口:“已經到鏡軒了,可以說了吧?”
秦鑑託著茶杯,輕輕吹了吹,垂目等杯中波瀾在修長的指尖歸於寂靜。
“吹開紅紫還吹落,一種東風兩樣心,你可知是什麼意思?”
何姒也學著秦鑑的模樣朝茶杯吹了口氣,理所當然地回道:“不知道。”
“呵,”秦鑑忍不住看了何姒一眼,唇邊帶上了無可奈何的笑意,“東風把花吹開又把花吹落,看著是同一種東風,心思作用卻不相同。”
“你覺得那神龜是說的你?”
秦鑑點了點頭:“我們上次聊過這個話題,我的能力之一就是創造幻象,如果我真的分裂出了一個新的不受我控制的幻象呢?”
“那又如何,因為你可能人格分裂,所以就突然不理我了嗎?”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另一種人格會傷害到你。”
“可我能分得清,你就是你,幻象就是幻象,我才不會被幻象傷害。”
“萬一我才是那個幻象呢?”秦鑑臉上露出迷惘,“我和你說過,我已經忘記了自己是為何睡去的,也忘了自己是如何醒來的,我一直以為是我的記憶被磨損了,可如果我才是那個幻象呢,我的記憶本來就是複製的,從一開始就是殘缺的呢?”
“那又如何?對鏡中人來說,我又何嘗不是幻象呢?”
“可我怕我才是被操縱的那一個,”秦鑑終於說出了自己顧慮,“如果這一切,從引你入局的小猴子開始,到如今的神龜隱現,都是本體所為,包括我們的相遇也是計劃好的呢?我怕的不是我是幻象這件事,而是害怕他既然能創造我,就能改造我,而我最後會傷害你。”
“那他恐怕要失望了,應該是後悔,”何姒將杯中茶一飲而盡,豪氣地說道,“你何不趁此機會取而代之,給他上一課叫做作繭自縛。”
“你這話,聽著倒有範宇的意思。”
“範處的成語才沒我用的準確。”何姒一昂腦袋,小小的霸氣又變成自得的可愛,秦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
“其實,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那便一起交代了吧。”何姒毫不扭捏地催促道。
秦鑑聞言看向眼前截然不同的女人,心中的煩悶又散了一些:“要不是這茶是我煮的,我都要懷疑阿姒喝的是酒了。”
“是你教我的,連喝三杯熱茶,喝到後背出汗,喝透了,就不怕了。”
“那你可坐穩了,”秦鑑說著,語氣刻意輕快,臉上卻還是落寞,“你可知為何初次見面,我為何幫你。”
“因為你是個好人。”何姒說完,自己都笑了,可脫離網絡世界的秦鑑卻不知道這個梗,被何姒突如其來的笑顏閃了一下眼睛,隨後正色答道:“因為我在千年前便見過你。”
何姒的笑容凝固了,秦鑑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我同你說過,我是一面鏡子,其實我是一面千年前少年將軍為了心愛之人雕琢而成的盤龍鏡,我能化作人形站在你面前,是因為承載了少年的英魂和一滴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