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水迷蹤 作品

第 27 章 圍巾

 猝不及防的一句威脅,語氣泛涼,但又不是很兇,讓人分不清是不是玩笑話。

 溫柚的心臟毫無節奏地亂跳著,她輕輕攥住衣角,問他:“不回家去哪?”

 “不知道。”男人沒看她,專注地目視前方,唇角帶起一個淡薄的弧度,“開到哪算哪。”

 溫柚望著他的側臉,被燈光照得影影綽綽,眼皮懶懶地掀著,眼窩比往日更深了些,看起來是真的有點疲倦。

 她抬起手,微涼的手背貼到臉頰降溫,然後清了清嗓,自顧自地說起今天在黎梨家都做了什麼。

 她皮膚薄,麻藥效果不明顯,水光針扎到臉上很痛;刺激膠原蛋白的激光非常刺眼,照到眼皮附近就像太陽墜落一樣;她每天要敲很多代碼,所以做不了延長甲,只能做最簡單的美甲款式……

 溫柚絮絮叨叨地說著今天發生的事,幾分鐘後,她聽到身旁的男人輕笑了一聲,半哂不哂的:“這不是能說話嗎?怎麼,怕我開到山溝溝裡,把你賣了?”

 “不怕,你隨便開。”溫柚坐姿端正,心平氣和道,“我剛才只是沒想好說什麼而已,其實我有很多話可以說。”

 雲深揚了揚眉:“單口相聲?”

 他這話的意思,好像是嘲諷她只顧著自己說,不和他互動。

 明明是他一直不冷不熱的,抿著唇不說話,對她的話題好像也不感興趣。

 溫柚垂下眼,心念一動,左手抬到半空中晃了晃,主動問他:“給你看我剛做的美甲,你覺得怎麼樣?”

 她纖長的五指舒展,指甲修剪得整齊又圓潤,上面塗著梅子色甲油膠,點綴薄薄的銀箔,襯托得手指蔥白如玉,輕輕搖晃的時候,好像有星星在指甲上閃爍。

 溫柚剛問出口就後悔了。

 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錯了,竟然問雲深這種問題,簡直在給自己找不痛快。

 不等他開口,她搶先一步說道:“如果是‘好像中毒了’這樣的話,就不必說了,謝謝。”

 話音方落,就聽身側傳來似笑非笑的一聲“嘖”。

 雲深單手扶著方向盤,微微側眸,聲音懶散地道:“你預判錯了,我想說的是——”

 “這個顏色還挺襯你的。”

 封閉的空間再一次寂靜下來,溫柚緩緩地點了兩下頭,雙手莫名有些無措,揣進兜裡又拿出來,頂著張悶紅的臉,學他的語氣,佯裝淡定地回答道:“沒想到,你眼光還不錯。”

 她兩隻手交握著放在腿上,指腹輕輕摩挲著指甲蓋。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雲深竟然會這麼直白地誇她。

 是不想讓她預判正確才故意這麼說的嗎?

 道路前方又出現了一個匝道入口,這一回,雲深沒有錯過,轉動方向盤駛入匝道,離開了外環高架。

 一下高架就到北江濱路上,溫柚第一次來這個地方,稀奇地張望外面。

 還不到深夜,沿路的商鋪燈光明亮,霓虹連綿成片,雲深開車穿過這條路,在紅綠燈前左轉,駛入江畔一個寬闊少人的平臺。

 溫柚回過頭,只見繁華的街景一下子被甩開老遠,四周變得僻靜,從車上可以直接望見空曠的江面,江水奔騰不息,她的心跳也變得浮浮沉沉,不知道雲深開到這裡幹什麼。

 黑色越野車漸漸減速,停在臨江不到百米的地方。

 發動機熄火,駕駛座上的男人幾不可查地舒了一口氣,身子向後,懶懶地陷在座椅裡,椅背高度下降,他整個人慢慢躺下去。

 “真的很困,撐不住了。”雲深聲音透著沙啞,“睡一會。”

 溫柚:?

 就見他舒服地仰躺著,右手擱在扶手箱上,旁若無人地閉上了眼睛。

 車廂內亮著一盞頂燈,燈光照耀下,男人密而長的睫毛投下一片扇形陰影,像濃淡相宜的水墨,流露出少見的柔和。

 溫柚攥著安全帶,難以置信地盯著他。

 真的睡覺?

 這麼瘋狂的嗎。

 溫柚屏息等待了一會兒,想說點什麼,又怕打擾到他。

 沒過幾分鐘,躺靠在座椅上的男人倏忽睜開眼,漆黑的視線投過。”

 “你沒睡著啊。”溫柚鬆了一口氣,聲音輕輕的,“我沒有想說什麼。”

 雲深瞅著她,抬手捏了捏後頸,語氣鬆散地道:“我也沒開玩笑。真的得睡會兒。”

 他昨晚通宵工作,今早回家之後,剛躺下不久,又頭疼地睡不著,於是爬起來繼續工作、開會,感覺還挺精神的,所以晚上又跑來接這倆姑娘回家。

 如果路上不突然發瘋的話,這會兒應該已經躺在床上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行動很是反常。

 隨著車越開越遠,疲勞感也漸漸漫了上來,他乾脆找個安靜的地方歇一會兒,感覺比躺家裡來得爽。

 副駕上的姑娘乖乖坐著,燈光照得她膚色柔暖,墨藍色的眼睛瀲灩含光,關心地看著他,道:“我把音樂關了,你好好休息。”

 雲深扯了扯唇角

,將她溫柔的模樣收入眼底,反省自己剛才實在有點欺負人,於是低聲對她說:“我叫人來接你回去。”

 “沒關係,不用。”溫柚坐直了些,右手搭到窗框上,望著窗外,佯裝隨意道,“我就待在這兒,看風景。”

 她側對著雲深,有點不敢轉回去看他的臉。

 不知道他閉眼睡覺了沒有,溫柚兀自說道:“外面好像是公園,我下車去看看。”

 聽見後方傳來男人低低的一聲“嗯”,溫柚立刻打開門,攏著棉衣跳下了車。

 江邊的冷風迎面吹來,很快吹散了溫柚雙頰的熱度。

 她小步往前走,找到一條窄窄的階梯,通往江邊的步行棧道。

 溫柚沒有下去。

 她今天穿的不少,毛衣保暖,棉衣厚實,但這兩件偏偏都沒有高領,她整條脖子暴露在冷風中,涼颼颼的,寒氣直往領子裡鑽。因此她不想走遠,下車轉了一會,拍了幾張江畔夜景照就回去了。

 “嘶——”溫柚一邊搓脖子,一邊打開車門,爬上副駕。

 大g的車門只能重重地摔上才能關嚴,溫柚關門時,不得不發出“砰”的一聲,雲深睫毛輕震了震,睜開眼看她。

 溫柚縮了縮脖子,白淨細膩的頸部肌膚凍得微微發紅,她將棉衣拉上去蓋住脖子,小聲對雲深道:“抱歉,把你吵醒了吧。”

 雲深稍微坐起來些,目光沉沉地打量她:“沒事,剛才沒睡著。”

 他隨手按了下控制屏,車內暖氣風力加大,溫柚的脖子很快就不冷了。

 雲深沒有繼續睡覺,而是撈起手機,打字回覆消息。過了會兒,他似乎嫌打字費勁,乾脆發語音過去:“知道了,媽。”

 溫柚忍不住問他:“姜阿姨又催你相親了?”

 雲深:“沒有,說別的事。”

 溫柚點點頭,回想這幾個月,姜阿姨那邊好像確實消停了不少。不知道雲深用了什麼法子讓他媽歇火,又或者是……他洗心革面,有了正在接觸的對象,姜阿姨放心多了,就不再煩他。

 腦子裡交織著亂七八糟的想法,溫柚心情有點煩悶,為了讓自己別再亂想,她乾脆直接問身旁那人:“哥,那你最近相親得怎麼樣了?”

 雲深睨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熱衷於這個話題。

 “就那樣。”他不鹹不淡地答,一副懶得說這事兒的樣子。

 照溫柚的理解,就那樣,應該是和以前一樣,完全沒進展的意思。

 她坐姿變得舒坦了些,馬尾撇到肩上,低頭用手指輕輕地梳,忽然聽身旁的男人漫不經心問道:“你最近怎麼樣?”

 溫柚一愣,兩人視線對上,男人眸色深黑,耷拉著眼皮問:“找到心儀的弟弟了嗎?”

 ……

 幾個月前,颱風過,她中意年紀比她小的男人。

 溫柚越發覺得,這位哥的記憶力總是在不該記的地方超常發揮。

 “沒有。”溫柚語氣淡淡,不是很想聊這個話題。

 雲深瞅著她,右手搭在扶手箱上,白淨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偏抓著這個話題不放,又問她:“年紀小多少比較合你的意?”

 溫柚隨口答:“小一點點吧,不要小太多,不然有代溝。”

 男人輕“嗤”了聲,眉眼在暖暗的燈光下深邃迷離,低沉磁性的嗓音從喉間溢出,狀似隨意道:“既然這樣,大一點點,應該也無所謂吧?”

 溫柚心尖跳了跳,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何意,熱意卻已經順著後頸漫上耳尖。她用微涼的手指輕掐掌心,讓自己平靜下來,反問他:“學長要給我介紹對象嗎?”

 視線再度在空氣中不期而遇,男人眼型鋒利,一眨不眨,眸底像漆沉的夜空,完全看不清其中藏匿著什麼,卻無端引人深陷其中。

 溫柚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見他不作回答,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溫柚很快敗下陣:“算了,我暫時不需要,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男人冷笑了聲,依然逼視著她,帶著壓迫感:“我要是偏要管你呢?”

 溫柚:“為什麼?”

 雲深唇角弧度不帶溫度地加深:“為什麼?因為你不老實。”

 溫柚睜大了眼:“我哪裡不老實了?”

 雲深原本沒靠著椅背,這會兒又懶洋洋地倒下去,視線比溫柚稍低了些,卻還是帶著居高臨下的狂妄意味,一字一頓,慢騰騰地對她道:“你這個年紀的女生,和身邊的男生,要保持點距離,知道不?”

 ……

 她這個年紀?她都二十七了,又不是未成年小女孩。

 更重要的是——

 “我怎麼沒有保持距離了?”溫柚簡直比竇娥還冤,盯著雲深看了會兒,她忽然想笑,反問他,“而且,就算你是我親哥,也管得太寬了吧?”

 雲深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角拉平道:“咋呼什麼,這麼不樂意我管你?”

 溫柚:“因為你說話很奇怪。”

 雲深撩起眼皮看她:“哪兒奇

怪了?”

 “就……”溫柚聲音漸漸低下來,“什麼都很奇怪。”

 男人扯唇輕笑了聲,帶著點自嘲道:“是挺奇怪的。你就當我不爽透了,發神經。”

 溫柚一怔,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話什麼意思,就聽他疲乏地吐了口氣,撂下一句“真捱不住了”,他徑自閉上眼睛,臉朝另一邊偏了偏,呼吸聲變得很輕。

 睡著了嗎?

 溫柚彷彿被罰坐在原地,好一陣都沒有動彈。

 腦子亂紛紛的,止不住地想,他為什麼不爽透了?

 是因為她不老實,沒有和異性保持好距離嗎?

 雖然這些話都是誣告,她很肯定自己老實得要死,但他在意的真的是這個嗎?她根本不敢相信。

 溫柚目光垂下,落在雲深擱在扶手箱上的右手上。

 骨節分明的大手,指骨鬆鬆散散地彎著,每一節指節都修長,青筋顏色淺淡,盤踞在冷白的皮膚下,微微凸起的形狀,讓人覺得力量感十足,又透著莫名的性感。

 溫柚有點收不回視線了。

 她也躺在椅背上,聽著身旁男人睏倦又勻長的呼吸,而她身體的每一寸都分外清醒,這幾乎算得上折磨。

 十幾分鍾過去。

 溫柚看了會兒手機,又放下手機,故作隨意地輕輕喚了身旁的男人一聲:“學長?”

 沒有回應。

 她心裡像有成千上萬只麻雀在啄,終於忍不住,緩而又緩地抬起左手,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他的手背。

 一瞬間的觸碰,完全感覺不到什麼。溫柚眨眨眼,手還未完全撤離,有兩根指頭忽然就被攥住了。

 她呼吸驟停,就見男人修長勁瘦的手指抓住了她的小指和無名指,向下一扣,輕而易舉地攏在了掌中。

 他的手很燙,皮膚乾燥,指腹有點粗糙,比她的手硬得多。

 溫柚沒有抽回手,就這麼任由他抓著,兩隻手上下疊放在扶手箱上。

 她知道他處於沉睡中,動作都是無意識的。

 時間緩慢地流逝,每過去一秒,溫柚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深藏在心裡的感情,好像再也不能乖乖受她壓制了。

 不知過去多久。

 溫柚一動不動地坐著,整個人熱得像熟蝦,直到看到雲深的眼皮輕輕動了一下,她一激靈,做錯事一般立刻縮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