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上心頭 作品

第 135 章 蒼天救我,我必敬...

 崔雲昭輕輕拍著霍檀的肩膀,等霍檀不再流淚,才彎腰把他扶起來。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霍檀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靜肅穆。

 崔雲昭見他情緒尚可,便吩咐夏媽媽領著人去後院,看看僕婦們都如何了,又讓邢媽媽命人把前院打掃乾淨。

 最後她看向一臉悲傷的平叔。

 “平叔,”崔雲昭嘆了口氣,“棺槨和後事的加緊辦。”

 平叔一直在後院,也看到了這一幕,他知道此事不能聲張,便道:“少夫人放心,我會謹慎辦好。”

 崔雲昭這才鬆了口氣。

 她看了一眼霍檀,對堂屋點了點頭,然後才來到泣不成聲的霍新枝身邊。

 “阿姐。”

 霍新枝點點頭,她滿臉是淚,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卻還是緊緊握住了崔雲昭的手。

 崔雲昭牽著她,陪著她一起回到了堂屋裡。

 家裡的下人動作很快,前院本就有厚厚的積雪,鮮血落在上面確實刺目,可若把雪都輕掃乾淨,就乾乾淨淨什麼都不剩下了。

 來無影,去無痕。

 崔雲昭看著乾淨的院落,微微鬆了口氣。

 她讓兩人坐下,然後才來到門邊,看著急匆匆趕回來的夏媽媽。

 “後院的僕婦都被用了蒙汗藥,都暈倒了,唯獨木婆子被打了後頸,受了傷。”

 崔雲昭點頭,低聲說:“你先把他們安頓去後廂,請了大夫來看一看,直接從後門進,莫要聲張。”

 夏媽媽便說:“少夫人放心便是。”

 夏媽媽剛走,邢媽媽就來了。

 “少夫人,老夫人和二少爺已經安頓在佛堂裡,是否要讓人收殮,換上壽衣。”

 邢媽媽也在家裡伺候了兩年,不說對主家多有感情,但看著霍成樟這麼個少年郎忽然離去,心裡也很是難受。

 崔雲昭嘆了口氣。

 她道:“老夫人那邊的壽材和壽衣是一早就準備好的,可十一郎的卻沒有準備過,我已經讓平叔去辦了。”

 她想了想,問:“邢媽媽,此事不能被外人知曉,老夫人的收殮可否請你跟夏媽媽親自辦?十一郎的事,我讓宿大宿二來辦,他們還算穩妥。”

 邢媽媽很穩重,這兩年來,崔雲昭看在眼裡,對她也多有倚重。

 此刻邢媽媽就顯得很老練了。

 “少夫人放心,一切有我,方才看到事情的僕婦不多,只有枝娘子身邊的如娘,我會叮囑她,她也很懂事。”

 方才看到事情的,除了崔雲昭身邊的兩名丫鬟,就是平叔、孟如娘和邢媽媽三人,因為昨日家裡鬧騰到很晚,今日主家又都出門逛廟會,故而院落裡反而沒有幾名僕從當差。

 崔雲昭鬆了口氣。

 “好,有勞你了。”

 邢媽媽便立即就去忙了。

 等安排完這些,崔雲昭才回過神我有要事。”

 她回到堂屋落座時,霍新枝也剛慢慢收住眼淚。

 她眼睛通紅看著霍檀,最終嘆了口氣。

 等崔雲昭回:“皎皎,多謝你。”

 要不是有崔雲昭,今日的事恐怕不好善了。

 還好她反應迅速,立即讓人收殮屍身,否則就那麼擺在前院,不知道會被人傳成什麼樣子。

 崔雲昭不知道霍新枝什麼時候回來的,見她這般難過,便問:“阿姐,你……”

 霍新枝苦笑一聲。

 “我大概都猜到了,”她說到這裡,哽咽一聲,最終狠狠道,“他活該。”

 這三個字真是又氣又恨,恨鐵不成鋼就是這個意味。

 可在這恨裡,其實也有著疼惜和難過。

 此時跟前世不同,霍成樟除了今日,尚且未做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所以霍新枝除了惱恨,也沒有更多的情緒了。

 人都已經死了,多餘的話也不必多講。

 霍新枝低頭擦了擦眼淚,最終說:“九郎,難為你了。”

 這件事裡最難做的就是霍檀。

 霍檀眼睛泛紅,人卻倒還算精神,他一直沉默坐在那,看著崔雲昭忙碌。

 現在崔雲昭回到他身邊,他神情才微微一鬆,沒有方才那麼緊繃。

 “我無事,阿姐,我沒受傷。”

 沉默片刻,霍新枝問:“阿孃回?”

 霍檀沉默片刻,同從崔雲昭對視一眼,夫妻兩個異口同聲:“照實說。”

 有些事是不能隱瞞的,霍檀也不希望對家人隱瞞。

 霍新枝嘆了口氣,最終道:“好。”

 三個人就靜默坐著,等了兩刻之後,林繡姑就領著一雙兒女回來了。

 她不知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身上還有剛剛出門玩過的喜悅,眼眸裡都是笑。

 只不過當她踏入屋舍,看著面色難看的三個人,她才慢慢收起了臉上的笑容。

 林繡姑猶豫片刻,正想讓霍成樸和霍新柳回去,就聽霍檀道:“一起聽吧。”

 堂屋門一關,遮擋了外面的天光,也把最明媚的晴天隔絕在外。

 事情是由霍檀開頭的,後由崔雲昭和霍新枝補充,整件事情用了不到一刻就說完了。

 等他們說完,林繡姑就一直呆愣愣的。

 霍新柳已經哭了起來,霍成樸也沉默地流著淚,可林繡姑卻沒有哭。

 她的沉默無聲而劇烈。

 呼吸亦是沉重的。

 堂屋裡一時間只有霍新柳的細弱哭聲。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崔雲昭才聽到林繡姑的嘆息聲。

 “這樣啊。”

 這三個字一說出口,林繡姑的眼淚如瀑。

 她無聲地哭了一會兒,才用衣袖輕輕擦了擦臉上的淚。

 “你們不用擔心我,我沒你們想想那麼脆弱。”

 林繡姑聲音很輕,很低,卻又有一種母親的溫柔。

 “十一郎的性子太擰了,我一早就知道,現在到了這個地步,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失職,沒有管教好他,我對不住十一郎,更對不住九郎。”

 林繡姑一邊流淚一邊說。

 說到這裡,她又倏然笑了一下。

 “從小我就經歷了很多事,父親沒了,母親也走了,我跟著奶奶和哥哥成了流民,後來哥哥為了保護我死了,奶奶也把乾糧讓給了我,最後衰弱而死。”

 林繡姑的聲音慢慢響著,讓人心裡悶悶的,難受極了。

 “人人都說我是孤寡命,可我從來不信命,一直努力活著。後來嫁給你們父親,我過得很幸福,你們看,我確實不是孤寡命。”

 “可能人是不能一直幸福的,總要失去什麼,才能得到更多,這跟命數無關。”

 “你們的大哥剛生下來沒幾日就夭折了,後來公爹也死了,你們父親也戰死,我傷心難過,可是於事無補。”

 “就是因為我的傷心,才讓枝娘遭遇了那些不好的事情,也讓九郎小小年紀承擔家業,說起來,是我太過懦弱。”

 霍檀忍不住開口:“阿孃。”

 林繡姑對他搖了搖頭:“咱們家是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的,所有人都齊心協力,尤其是九郎,在戰場上出生入死,艱難才把我們從泥沼裡重新拽出來。”

 “作為弟弟,十一郎應該敬仰兄長,心疼兄長,以兄長為榜樣努力,而不是嫉妒怨恨他。”

 林繡姑慢慢止住了眼淚。

 “他今日少年夭折,全是他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林繡姑說到這裡,目光慢慢看向霍新枝、霍新柳和霍成樸。

 她研究依舊很紅,雙手緊緊攥著拳頭,嘴唇也蒼白無色。

 崔雲昭能明白她驟然失去兒子的痛苦,可此刻的林繡姑卻又是那麼清醒和堅強。

 她在用霍成樟的死,為霍檀掃清家裡最後的障礙。

 她以此訓誡其他孩子,讓他們安守本分,不要像霍成樟一樣作繭自縛。

 此刻,崔雲昭心裡越發敬佩林繡姑。

 她或許有過脆弱和逃避的時候,可當她能站起來後,她就是最堅強的母親。

 她在用全力保護所有的孩子。

 霍檀的前路已經勢不可擋,以後不知道會走到什麼位置,她現在把話說開,提前訓誡其他孩子們,就是為了以後一家和睦。

 “我不想再有一個十一郎了。”

 說到十一郎三個字,林繡姑再度淚如雨下。

 她哽咽地道:“我已經失去了兩個孩子,你們可憐可憐我,不要再讓我失去了,好嗎?”

 霍新柳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霍成樸流著眼淚看母親,又看了看兄長,乾脆地站起身來,在林繡姑面前跪了下去。

 “阿孃,我們都聽你的,也都聽阿兄的。”

 緊接著,霍檀等人一起起身,跪在了林繡姑的面前。

 “阿孃,謹遵教誨。”

 林繡姑勉強笑了一下,說:“好,好,都起來吧。”

 把話說完,林繡姑似乎也放鬆了一些。

 她紅著眼睛看向霍檀,又看了看霍新枝,有些猶豫:“你們祖母病了兩年多,此刻過世誰也不能說什麼,但是十一郎,要如何說?”

 霍檀看向母親。

 林繡姑眼睛裡並沒有什麼期許,也沒有任何癲狂和偏執,她依舊是清明的。

 她沒有崩潰。

 霍檀正要說話,林繡姑就又開口了。

 “九郎。”

 “九郎,無論你如何安排,我都不會怪你,畢竟是十一郎有錯在先,”她頓了頓,語氣很堅定,“但此事絕對不能影響你,影響你的未來。”

 “所以你放手去做。”

 崔雲昭心裡一鬆,卻也跟著嘆了口氣。

 霍檀應該早就有了決斷,此刻聽到林繡姑的話也不再猶豫,直接便道:“今日十一郎會跟隨巡防軍外出巡防,偶遇山匪,為保護百姓戰死。”

 這個死法是相當體面的。

 不僅

給了霍成樟最後的臉面,也給霍家增添一抹榮光。

 一門父子皆戰死的家族,可以稱得上是滿門忠烈了。

 林繡姑沒有埋怨霍檀利用霍成樟的死,反而有些欣慰,她淺淺呼了口氣:“好,就按你的意思辦吧。”

 話說完了,眾人便想都離開,讓林繡姑獨自一人安靜一會兒,但林繡姑卻忽然開口了。

 “九郎,皎皎,你們留下,我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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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雲昭心跳有些快。

 她隱約猜到林繡姑要說要緊事,於是同霍檀對視一眼後,夫妻兩個前去關上房門,又重新回到林繡姑的身邊。

 林繡姑看了看緊閉的堂屋房門,對兩人招招手:“咱們去裡面說。”

 崔雲昭上前扶住她,才發現林繡姑手心冰涼,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無奈地笑了笑,被霍檀和崔雲昭撐著才勉強站起身,低聲道:“老了,不中用了。”

 崔雲昭柔聲安慰她:“阿孃,以後家裡還得靠您呢,有您在,咱們就有主心骨。”

 等在屋裡坐下,林繡姑才嘆了口氣:“我知道,為了你們,我也不會那麼早走的。”

 回到了臥房,林繡姑的精神好了一些。

 崔雲昭給她倒了一碗熱茶,林繡姑也端起來慢慢喝了。

 等喝完了茶,林繡姑才開口:“你們阿姐性格耿直,眼睛裡容不得沙子,可她卻是堅強而正直。”

 “柳兒天資不佳,單純懵懂,不懂那些大是大非,我只求她以後做個快快樂樂的人,吃飽穿暖,就足夠了。”

 “十二郎。”

 說到霍成樸,林繡姑臉上終於有了些笑容。

 “十二郎最像九郎,最是善良正直,也努力勤勉,最要緊的是,他聰明也懂事,很尊敬你們。”

 家裡剩下的這三個孩子,林繡姑一一說過。

 她頓了頓,才道:“對於他們,我還是放心的,對於九郎,我就更放心了。”

 她沒有說霍成樟。

 林繡姑說到這裡,終於嘆了口氣。

 “你們心裡早就有疑惑了吧?為何老太太那麼不待見九郎,連帶著對皎皎都很冷淡,沒做一件好事。”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霍檀對崔雲昭點點頭,崔雲昭才輕聲細語的說:“可能因為長孫夭折,讓她喜歡不起來夫君。”

 林繡姑搖了搖頭。

 “作為長輩,作為母親,不喜歡和狠毒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一個母親和祖母是不可能憎惡怨恨自己的骨肉至親的。”

 崔雲昭心中狂跳。

 冥冥之中,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果然,林繡姑緩緩抬頭看向霍檀。

 “有些事與其一直猜測,還不如明明白白說清楚。”

 “我生你大哥的時候傷了身,大夫說很難再有孕,當時你們阿姐年紀小,又病了,家裡日子很難過。”

 “當時老太太對長孫寄予厚望,眼見孩子沒了,就有些氣不過,整日裡拿我出氣。”

 以老太太的秉性,確實做得出這樣的事來。

 “那時候你們父親要經常外出征戰,他怕我在家裡日子艱難,當時就想先從霍家抱養個孩子回來,過繼成為嗣子,這樣一來,那家人也會關照我。”

 霍展真是好丈夫,好父親。

 霍檀神情也有些動容。

 他緊緊攥著拳,崔雲昭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安撫他的緊張。

 霍檀從來不會這麼緊張的,崔雲昭明白,他自己也已經猜到了什麼。

 林繡姑的目光乾淨,她一直看著霍檀,眼眸裡只有純粹的慈愛。

 “下定決心之後,你們父親就去稟報了你們祖父,然後我同他就一起外出,去守心寺上香,想要求籤,看事情是否能順利。”

 “就在我們去上香那一日,寺裡的小沙彌說,前日裡有人把一個男嬰遺棄在了寺院門前。”

 霍檀心頭一跳,雙手都跟著顫抖起來,崔雲昭壓下心裡的千頭萬緒,緊緊攥著霍檀的手。

 林繡姑依舊那樣慈愛地看著霍檀。

 “當時小沙彌說那孩子是個早產兒,很孱弱,寺裡用米湯很難養活,主持挺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