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46.不想騎馬

但崔珏並無不快。

他只是仍然看著她,看了很久,一直看到紀明遙不想再與他對視,他才說:“夫人分明想,為什麼說不想。”

夫人從未口是心非。這是第一次。

而紀明遙愣住了。

一瞬間,她腦子裡閃過很多想法。

比如,她現在是不是應該惱羞成怒?

還是應該再和崔珏強調一遍,她不想、她沒有說謊?

但她都沒有。

她甚至沒再想躲開他的視線,就這樣任他看著,直接耍賴:“不想就是不想,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不想不想不想!

“夫人告訴我,好不好?”

崔珏向她靠近半步,將兩人之間的空隙拉近,近到了一個其實不適合出現在旁人面前的距離。

“追青如此俊健,”他又低聲問,“夫人不想坐上去再摸一摸嗎?”

他怎麼只會在這種地方這麼懂啊!!

懷著淡淡的怨氣,紀明遙回答他:“可我不會上馬。我只想摸馬,二爺不要想著從教我學上馬開始。以前寶慶姐姐帶我走馬,都是她先上馬,一手拽著我,桂嬤嬤她們再護著我上去的,樣子很不好看!現在你的人還在呢,我不想這麼上去。”

她說:“這有損我的威嚴!”

哼!這麼多人面前,他還能抱她上馬嗎?

“那我抱夫人。”

崔珏並無猶豫,直接問:“現在就上?”

紀明遙:“……”

紀明遙緩了緩:“上!”

你抱啊!光說不練假把式!

“那我抱了。”崔珏向她伸手,“夫人先扶穩我。”

“什——”

身體騰空,紀明遙下意識環住他的肩頭。

帷帽傾斜,她看到青霜和桂嬤嬤等人早已低下頭,而觀言幾個和莊頭兩口子全都張大了嘴。

尤其觀言幾個小廝,嘴張得能塞進去一整個雞蛋,眼睛也瞪得一個賽一個地似銅鈴,好像看到天塌了一樣。

他們的表情實在太好笑了。

紀明遙顧不得自己還在和崔珏賭氣了,忍不住笑出了聲。

崔珏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他雖無奈,也確實有些赧然。他眼神警告觀言幾人不許再看,是為夫人的體面,但不許讓自己認為丟臉。

他該適應。他們也要適應。

“夫人準備好了嗎?”他收回視線,只專心於懷裡的人。

“……好吧。”夫人收了笑,不情不願地說。

但不論態度如何,夫人已經清楚地說可以了。

崔珏便調整夫人在他懷中的姿態,教她:“先左腳踩好馬鐙。”

馬鐙就在紀明遙腳下。

踩馬鐙……她還是會的。

她依言做好,身體平穩後,很快感受到一股穩定的力推她向上。

“夫人抱住我,跨坐好,不要怕,我會一直扶著。”

紀明遙也一一照他所說做好。

——上來了。

已經到了這一步,紀明遙鬆開崔珏,嘗試自己坐穩。而崔珏的手一直穩穩扶著她的腰背,帶給她安定的力量。

——好高啊。

紀明遙不是第一次坐在馬上,但的確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坐上來,可以毫無遮擋地看向前方。

景色也與方才不同了。

她抬頭看天,連天空都好像離她更近。她看向果林,能比之前看到更多藏在枝葉中的青澀嫩果。

她上來是為了摸追青的。

紀明遙低下頭,輕輕撫摸追青柔軟光滑的鬃毛。

幾絲青色混雜在雪白之中,似乎正與飄蕩著絲絲薄雲的碧藍天空相應和。

一股膨脹的輕鬆感出現在了紀明遙心頭。

但當一刻鐘後,她幾乎摸遍了追青每一根鬃毛,崔珏問她,“想不想坐在馬上走一走”時,她還是斬釘截鐵地回答了他:

“不想!”

……

西面莊子。

為方便在田地間行走,紀明達直接換了一身騎裝。

穿好騎裝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忽然覺得陌生。

不是騎裝陌生。

這是一身半新不舊的衣服,去年三月做的,做了有一年了。

而算下來,從去年九月定親到現在,她竟已有整整七個月餘沒再騎過馬。

成婚之前,她在家裡備嫁、繡嫁衣,從睜眼繡到歇下。

出閣後,在理國公府,她要教導溫從陽,要孝順長輩們,要各處交際見人,要管著自己院子裡的事,即便偶爾有些空閒,也只想在屋裡靜靜地坐一坐,想想她的夢,思索下一步該怎麼教導溫從陽,哪裡還想得到騎馬。出門都是坐車,更不會騎馬了。

從前她的騎射遠勝於溫從陽。不過,聽得他已練成馬上十環,倒還不錯。

他既不愛讀書,回去就先看他的騎射武藝吧。

一路問著莊頭,紀明達來到東面泉眼。

這泉水發於林間,澄澈甘甜,澆灌出來的蔬果便也多了清甜可口。水並不流經隔壁田莊,所以雖然近在咫尺,隔壁也品嚐不得本莊的滋味。

“將所有鮮蔬鮮果的尖兒分成兩份,一份我帶回去,孝敬老太太和老爺太太,一份送回安國府上。”紀明達向兩莊的交界走過去,一面吩咐,“剩下的,挑最好的送去崔家給二妹妹吧。”

王嬤嬤沒有立刻應聲。

紀明達看過去。

她笑問:“嬤嬤今兒是怎麼了?總覺得你神思不屬的。累了就先回去歇著吧。”

“奶奶……”王嬤嬤的腳都在發軟,“我才想回給奶奶,其實、其實二姑奶奶和二姑爺——”

“二妹妹和崔珏?”紀明達停了腳步。

她心中生出的不妙讓她不禁皺眉:“他們怎麼了?”

“他們、他們——”王嬤嬤兩手一攤,只能跪下回話,“這兩位今早就到了隔壁莊子上,二姑奶奶還派了桂嬤嬤來問候,給奶奶送了些果子菜……我、我讓人把東西先擱著呢——”

“嬤嬤,你起來再說。”紀明達越發鎖住眉頭,命她,“你瞞下消息不報,雖是大錯,也不至於這樣!”

“奶奶!”王嬤嬤兩眼掉下淚。

她雖然起身,卻只快步行到紀明達身前,又跪了下來。

扶住紀明達的腿,她極快地低聲說道:“算奴才求奶奶了,就別再往前走了!”

“為什麼?!”

紀明達滿心的糊塗快要聚成火氣:“前面不過就是二妹妹的莊子罷了,哪怕二妹妹就在那,我難道還見不得嗎!”

“自然不是奶奶見不得了!”王嬤嬤忙道!

眼看奶奶將要大怒,她只能說出實話:“是、是有人回給我,說二姑奶奶和二爺就在果子林下面學騎馬呢,熱鬧得不堪。奶奶要事在身,何必去給他們添福,反擾了自己難得的清淨?”

聽見這話,紀明達反而笑了。

“二妹妹?”她問,“學騎馬?”

“還是崔珏教她?”她越發要笑。

這兩句話,每一句單獨聽,她都覺得是說話的人瘋了,何況是兩句一起?

二妹妹的懶惰不但能說是千里挑一,已能稱是世所罕見了,家裡只她死活不肯學騎射。別的姊妹都只恨光陰難得、時間短暫,恨不能一日掰成兩日用,多學些東西裨益己身,也只有她辜負長輩們的用心和期許,萬事不肯學,屢屢把先生氣得上戒尺。

崔珏卻是多少秀才舉人裡考出當科第三名的探花,自幼篤學不倦,不曾浪費一刻光陰,還聽聞他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這二人性情差別天南海北,一個冷漠一個憊懶,二妹妹怎麼會成婚幾天突然轉了性要學騎馬,崔珏又如何忍得了她這怠惰脾性!

“我還偏要去看看!”

拽下王嬤嬤的手,紀明達大步走向東面果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