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春鳶 作品

41.他是新婚丈夫



今日黃昏時分,天色就陰沉了起來。不出意外,夜裡便要下雨了。




夏日需格外提防水旱之災,希望這雨不會下得太短、太淺,也不會過多、過長,更勿要連綿數日。




親手提著一盞燈,崔珏走回夫人的正院門前。院門竟還未關。




守門的婆子殷勤著往裡請他,小聲笑說:“奶奶一直讓給二爺留著門呢,還留了桂嬤嬤等著二爺。”




崔珏未及回應,桂嬤嬤也已從內出來,笑回道:“二爺,奶奶已經睡下了,給二爺備了洗澡的水,還有醒酒湯。煩請二爺到東邊洗吧。但奶奶還說,若是二爺沒吃酒,便不用麻煩再洗一次了。”




夫人的臥房在西,浴室本也在臥房之西。但夫人已經睡下,再至原本的浴室沐浴難免吵鬧。




崔珏道:“不必醒酒湯。”便向東來。




桂嬤嬤接了姑爺手上的燈,親自在前引路,送姑爺到新設好的浴室之內。




姑娘才嫁過來第四天,這院裡已成了規矩:凡姑爺沐浴更衣時,不許有人在旁服侍。




這規矩還是姑爺自己和姑娘商量出來的。姑爺自己都願意,她們誰還多嘴多事?連崔家原本的下人都沒多說過什麼。




桂嬤嬤算是姑娘陪房裡領頭的人,青霜等四位姑娘之下就是她了。姑娘前日就吩咐下來,讓她們先慢慢看著崔家原有這些丫鬟婆子的品性本事,她自然是頭一個最用心的。




而只看了這三四日,她便覺出,崔家大奶奶撥過來的這些人,不論本事高低,最起碼都有兩個好處:




那就是老實,又聽話。




凡事只要教到她們記住,就必是事事聽從。




姑爺在裡面洗澡,桂嬤嬤雖然已經是四十多的人了,也站得離門口窗邊足有兩三丈遠。跟她一同等候的四五個婆子,有姑娘的陪房,也有崔家的婆子,都站得比她還遠。




桂嬤嬤心裡高興,替自己差事輕省高興,更替姑娘高興。




這樣的下人,就算開始規矩不怎麼好,可哪怕嫁進來的真只是個天真懵懂無知的小姐,只要身邊有一兩個忠心又得力的人,就能輕輕鬆鬆調理得順手,更別說她們姑娘了。




姑爺似乎洗完了。




桂嬤嬤仍然不動。




等聽見房門一響,看姑爺出來,自向堂屋過去,她才同婆子們去收拾。




五六個人一齊動手,很快收拾完畢,各自回房歇息。




崔家好啊。




睡覺之前,桂嬤嬤坐在炕上,和早就回來了的丈夫說笑幾句,便先摘了姑娘大婚之前賞下的一對素金耳環,又下炕細細地洗了手,吃了半碟姑娘晚飯後賞給的棗花蜜點心。




這點心是姑娘下午特叫人去街上買來的,專賞給她們這些夜裡服侍的人,人人都有一碟,又專多賞她一碟。




大奶奶是好人,才給姑娘挑了這些好調理的人。




二爺也是好人,雖然人是木了些個,倒很知道體貼姑娘、護著姑娘。




她們姑娘就更是好得不得了了!




天地哪裡生出這麼一個讓人滿心眼裡愛也愛不過來、敬也敬不過來的小姑娘?




——雖然姑娘真發怒的時候,她連大氣都不敢喘,更不敢抬頭多看一眼姑娘的模樣。




不過,姑娘就這麼長長久久地好下去,她們伺候的人也才更有盼頭呢!




……




一夜安眠。




睜眼時,眼前仍是嚴密床帳裡熟悉的暗色,幾乎沒有光能透進來。




身邊沒人。




崔珏是昨夜沒回來睡,還是已經起了?




他睡相很好,睡姿端正,夜裡幾乎不翻身,所以與他同睡一床,除了第一夜還有些緊張外,後來的幾天似乎都與她自己睡沒有分別。




總歸每天她睡的時候,崔珏還沒睡。等她醒,崔珏早都起床一個時辰了。




睡了一個好覺,紀明遙舒服地張了張手指。




在崔家不用早起請安,到現在還沒人叫她起床,應還不到卯正——即早上六點。




崔家的早飯比安國公府早一刻鐘,在六點四十五分用,但因不用請安,她反而還能多睡至少半小時。




在安國公府,若不想請安遲到,至晚清晨五點半,她一定要爬起來。——上學的日子還要再早半個小時起床,她真的遲到過很多次!冬天穿衣服麻煩,還要更早一刻鐘。




這麼一想,在崔家是真不錯呀!




她好久都沒有睡過自然醒起床了!




紀明遙高興地翻了個身。




聽見裡面有了動靜,正在帳外守著的青霜花影忙將床帳拉開一條縫隙,輕聲問:“現下才過卯初三刻,姑娘要起嗎?”




“起吧!”紀明遙覺得自己真是太勤奮了!




這還不到六點哎,她就主動起床了!




床帳被完整拉開,帳外還並不很亮,尤其窗外,竟灰濛濛的,還不似清晨已至。




“從二更起下了一夜的雨,我們起的時候才停。”花影笑道,“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天能放晴。若不晴,只怕這裡的花園要晚一日再去逛了。”




姑娘昨夜睡前還興頭地和她們說,來了這些天,已經回過門,又暫且還沒正事,也該去這裡的園子逛逛了。




花影說完,便看青霜,等她回姑爺的事。




青霜才要開口,姑娘先問:“我睡著之前,好像聽見你回來了,還放了什麼東西在屋裡?”




“是有東西!”青霜便先回這件要緊的事,“是太太讓我拿給姑娘的!”




她起來去妝臺上拿,邊走回來邊笑說:“太太讓我同姑娘說:姑娘昨日受了大委屈了,可惜大姑娘心裡還不明白,太太就沒敢說讓大姑娘再給姑娘賠禮。這是太太拿給姑娘戴著玩的。太太還說,這裡大奶奶的好她都知道,請姑娘別把大姑娘的渾話放在心上——”




——臥房門開了。




白鷺走進來在門邊打簾子,卻遲遲沒有第二個人入內。




紀明遙瞪了青霜一眼。




這丫頭方才說話聲音不小,一定是想讓崔珏聽見!




青霜只顧低頭,心裡不認為自己錯了。




姑娘在孃家護著這裡大奶奶,崔家還沒一個人知道。別人不知就不知,可既有機會,當然要讓姑爺知道!




抱著溫夫人賞下的錦匣,她跪在姑娘面前。




不管姑娘要怎麼罰,她都認了!




才起床就要解決這麼複雜的情況,紀明遙不由嘆氣,揉了揉自己額頭。




她先示意花影扶青霜起來,又問白鷺:“舉了這半日簾子了,手累不累?”




“是累了!”白鷺忙笑道,“二爺快請進吧,奶奶等著呢。”




又過片刻,門外的人才走了進來。




他看向床邊。




新婚三日已過,夫人換下了一身紅衣,只穿著月白輕羅裹胸和淺水色的細綾裙,烏髮微亂,垂在她白皙紅潤的肩頭上,比之前幾日的嫵媚鮮妍,更顯嫋娜超逸。




走向夫人時,崔珏未再猶疑。




夫人顯然在等著他過去。




對方才青霜之言,崔珏的確甚為在意。




那丫頭垂首站在一旁,他只問自己夫人:“昨日回門,在岳母面前,大姐還為難你了?”




已經這樣,也沒什麼好再瞞的,再不說反而顯得扭捏。




紀明遙就簡單概括:“大姐對我心有不滿,故意拿嫂子說話,我讓她有氣直接對我說,別扯旁人。後來太太便許我先出去玩了,不算什麼要緊大事。”




她笑道:“至於她說了什麼不好聽的,就不告訴二爺了吧?”




“嗯。”崔珏摸上夫人的鬢髮,看著她說,“多謝夫人維護家裡。”




紀明遙卻移開眼神,又瞪了一眼青霜,才說:“一件小事,何必謝來謝去的。”




青霜一樂,膽子也又大了。




她上前一步,把錦匣遞向姑娘,問:“姑娘現在看嗎?”




“看吧。”紀明遙接過來,自己打開。




“這是——”崔珏稍稍斟酌用詞,主動詢問,“是岳母安撫夫人的?”




紀明遙原要拿起黃玉芍藥簪的手一頓。




是安撫嗎?




還是替紀明達的賠禮?




“這是太太送我的禮物。”




拿起玉簪,她在髮間比了比,笑問:“好看嗎?”




這玉細膩透潤、晶瑩生光、顏色正而無雜,又是少見的黃玉,且雕工精湛,花葉纖毫畢現,自然是美。




但崔珏只看了這玉簪幾眼,便被夫人眼中的曠達開闊所吸引。




夫人並不為岳母對紀氏的偏袒有任何灰心沮喪。




接過玉簪,放回匣中,夫人已去梳妝,崔珏卻仍在思索。




他雖知夫人並非岳母親女,卻一直忽略了,夫人的生母早已亡故。他只當岳母同夫人如親母女一般,但岳母的確另有親生女兒。




崔珏忽然不敢再想,若安國公府並未換人與他成婚,夫人會如何,他又會如何。




他走到夫人身側。




一面看丫鬟如何給夫人挽發,他一面低聲問:“昨日是夫人歸寧大禮,她都幾次三番挑釁,毫不顧及夫人的顏面感受,從前俱在安國公府時,只怕她也沒少為難夫人。”




“還好吧?”紀明遙笑道,“都沒有如昨日過分的。”




示意春澗暫停,她轉向崔珏,趁此機會明示說:“其實她大多隻是挑我上學不認真、功課不佳,挑我不修琴棋詩書、不做女紅,還挑我懶惰散漫,在自己房裡竟敢坐臥無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