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翎 作品

第26章 第 26 章

 筆墨紙硯對於普通農戶家是金貴東西,裴家也有一位小叔在私塾讀書,自然知道這東西的價值。

 不過,誰讓賀枕書家中以前是開書肆的,最不缺的就是紙。在村中這些讀書人都只用得起最便宜最薄的毛邊紙時,他的嫁妝裡就有整整一箱宣紙,全是最厚最好的那種。

 賀枕書從小到大,心中就沒有過紙張金貴這種念頭。

 因而,此時他也不覺得自己這樣有何不妥,重新拿過一張剪裁好的宣紙,書寫起來:“可是沒寫好的就是不能要了呀,總不能將塗得亂糟糟的書信寄出去。”

 他提筆書寫,剛寫了幾個字,又停下來。

 賀枕書盯著面前的信紙,皺著眉頭思索許久,抬手又想把這張紙揉皺扔掉,被裴長臨及時攔住了。

 “阿書。”裴長臨拉住他的手腕,讓人轉過身來,“你別太緊張。”

 賀枕書眨了眨眼,沒有反駁,只是輕聲嘆氣:“我要不是雙兒就好了。”

 賀枕書其實並不懷疑自己在書畫方面的造詣,相反,他是很自信的。他相信,他繪出來的字畫,絕不會輸於大部分在大街上賣字畫為生的書生。

 之所以這麼猶豫不決,還是擔心胡掌櫃會礙於他的身份而拒絕他。

 他以前時常混跡文人圈子,時下的許多文人是什麼德行,他見識得多了。

 不知他是個雙兒時,對他的書畫極盡誇讚之詞。而當他的身份暴露,那些人的眼光便變得挑剔起來,恨不得從他的畫作中一寸一寸挑出刺兒來,彷彿這樣就能安慰自己,他們並沒有輸給一個雙兒。

 單純的文人相輕,賀枕書並不在意,可他不喜歡旁人總拿他是個雙兒這件事說道。

 如果胡掌櫃也是這樣的人,他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寫這封信。

 但他沒有耽於這種情緒太久。

 世人看輕雙兒女子是事實,自怨自艾是沒有意義的。他能做的,只有儘自己所能做到最好,讓旁人不要看輕了自己。

 至於其他的事,那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改變的。

 賀枕書輕輕舒了口氣,想通之後心頭的擔憂和緊張終於卸下一些。他抬眼看向身旁的人,見後者眼底還帶著擔憂的神情,心下又是一軟。

 他收回目光,忽然搖了搖頭:“不對,我不該這麼說。”

 裴長臨:“什麼?”

 “我如果不是雙兒,還怎麼嫁給你沖喜呀?”賀枕書笑起,萬一與你對上八字的是個男人,你娶是不娶?咱們大梁可沒有禁止兩個男人成親哦。”

 裴長臨:“……”

 賀枕書這話題跳得裴長臨都沒能反應過不定那時就是你嫁人了呢。”

 裴長臨:“…………”

 裴長臨磨了下牙,在他背上輕輕拍了下:“寫你的信去。”

 賀枕書逗完裴長臨,頓覺心情舒暢了許多。他把筆往硯臺上一扔,道:“不寫了,難得今天天氣這麼好,關在屋子裡多悶啊。先出去轉轉,回來再寫。”

 臨近月中,天上終於不再連日下雨,今日午後甚至出了太陽,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大夫叮囑過裴長臨得多曬太陽,他們自然不能放過今天這麼好的機會。賀枕書給裴長臨多披了件避風的單衣,拽著人就往外走。

 可他剛拉開外院的大門,便被一個小小的身影撲到了大腿上。

 “哎喲!”

 稚嫩的嗓音響起,撞進賀枕書懷中那孩子後退了幾步,懵頭懵腦地揉了揉被撞到的腦門。

 “就說讓你走慢一點,跑什麼?”他的身後,很快有人追趕上來。

 來者是阿青,他彎腰將那孩子摟進懷裡,歉疚地看向賀枕書:“抱歉小書,沒撞疼你吧?”

 賀枕書連忙擺手:“沒事沒事。”

 他彎下腰,看向那還不足半人高的男孩:“你就是安安吧?”

 賀枕書先前便聽人說過,阿青的兒子小名叫安安,不過他外出幹活時不常將孩子帶在身邊,因此在這之前,賀枕書從沒見過這孩子。

 “嗯。”阿青點點頭,對安安道,“叫叔。”.

 忽然有客人上門,賀枕書與裴長臨的外出計劃自然擱置。

 何況,阿青還是特意來尋他的。

 “送給我的?”賀枕書看著阿青手裡的東西,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阿青手上是一件淺黃色的春衫,領口和衣袖都繡著極好看的夾竹桃,衣物各處也繡著零星的淡粉花朵,比賀枕書以前在裁縫鋪子見過的成衣還要好看。

 賀枕書沒敢接,連忙搖頭:“不成,這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村中用來做衣物的料子大多都是粗麻,穿起來沒那麼舒服,但勝在結識耐髒,方便幹活。賀枕書看得出,阿青手上這件衣服是棉麻製成,村中尋常人家一年到頭,約莫也就過年時能給家裡的孩子做上一件。

 大人通常都捨不得穿這麼好的料子。

 更別說拿出來送人。

 “可我就是給你做的呀。”阿青拿著衣服,在他身上比了一下,“是按著蘭芝先前留在我那兒的尺寸做的,你試試吧。”

 賀枕書嫁來村中時,倒是帶了幾身以前在縣城穿的衣服。不過那些衣服大多顏色鮮豔,料子也精細,在村中穿多少有些不合適。

 因此,裴蘭芝便要了他的尺寸,託阿青給他做了幾件方便在村中穿著的衣服。

 “但……”

 賀枕書抿了抿唇,下意識往堂屋外看了一眼。

 裴蘭芝今天下午被村中的嬸子喊去納鞋底,眼下並不在家。阿青一個雙兒帶著孩子登門,裴長臨不方便進屋,便在院子裡陪著安安。

 裴長臨自然是不會帶孩子的,與那小崽子一人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大眼瞪小眼。好在那孩子性子文靜,自打進了裴家院子後便什麼都沒說,也什麼都沒碰。方才阿青把他放在椅子上時是什麼樣,這會兒就還是什麼樣。

 阿青平日對這孩子的教導可見一斑。

 賀枕書收回目光,隱約意識到了什麼:“阿青,你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話想說?”

 如果只是單純想,實在過於貴重了。

 果真,阿青猶豫片刻,緩慢開口:“我是聽說你以前讀過書,所以……”

 他抿了抿唇,抬眼看向賀枕書,認真問:“我是想來問問,你能不能……教我兒子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