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白鷺 作品

第一百八十九章 借刀

溶月吼得不可謂不大聲,奈何屋子裡的喧囂太盛,沒人聽她的,止水當即抬起手,掌心重擊棺材板:

“哐——”

一聲巨響,震得吵鬧驟停。

溶月快走兩步,趁著李家大娘沒回過神,把飛錢塞進她手裡:“外祖在廊下,請大娘子去商議李家先前所求。”

大娘子低眉,仔細摩挲了一把青銅製的飛錢,然後一邊把飛錢揣進懷裡,一邊朝她急急頷首:“好。”

到了廊下,她只看見安平杵在那裡,又怒了:“不是說江太尉有請嗎?”

溶月淡言:“和我談,也一樣。”

“你能做主?”

“安平,大娘子問我能不能做主,你還不替我回答她?”

“回大娘子,月姑娘能。”

“好。”大娘子不多話,直接問,“李家所求,江家應是不應?”

“可以應。”

“什麼意思?”

溶月不答,目光落在大娘子身後的奴婢,大娘子立刻屏退奴婢,狹長的迴廊,登時只剩下她們。

“現在可以說了吧?”

“三舅母被抓進刺史府了。”

“那又如何?”

“戴刺史說,三舅母當街殺害婉姨娘,他要依照南唐律法,升堂審問,一旦升堂,江李兩家的許多私事,便要於眾目睽睽抖落。”

“呵。”大娘子淡淡一笑,“不是江李兩家的私事,是江家的私事。”

“三舅母殺婉姨娘,是因為婉姨娘先殺了七表哥,戴刺史若要審清此事,勢必要問明二人恩怨。

如此一來,當年江寧定親在前,李家攛掇女兒勾搭七表哥一事就藏不住,如此,還和李家無干嗎?”

她怎麼忘了這一茬?

“還有,秋水齋夜宴,婉姨娘曾指使奴婢對我下藥,這藥除了進過我的肚子,還進過世子、秦三殿下的肚子。

若戴刺史問出此事,也和李家無干嗎?”

“怎麼會?!”

大娘子驚得在心下怒罵,她怎麼就養了這麼一個不省心的東西!

李家幫她爬上江明庭的臥榻,不是讓她去談情說愛,而是要她幫著李家,攏住江家,好助李家爭權攘利,可——

“太尉大人是何意?”

“人死如燈滅,不管婉姨娘做過什麼,都該隨著她的死而湮滅。婉姨娘如此,三舅母自當也如此。”

溶月摸出瓷瓶,遞了過去。

“三舅母痛失愛子,又當街殺親,心中必定既痛又悔,甚至恨不能殺了自己,大娘子覺得是不是這個理?”

大娘子定定地看著瓷瓶,過了一會兒,她眼神一橫,伸手接過瓷瓶:“是不是李雁南死了,江家就會應諾?”

“是。”

“多久?”

她連李家想要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知道江家多久能應諾?

“大娘子,辦任何事都需要時間,江家再能耐,也不能事事一蹴而就,或者,你給江家一個時限?”

“李家只要江太尉在朝上,舉薦阿爹任驃騎將軍,哪裡需要多少時間了?”

驃騎將軍,正二品,位同九卿,領五萬騎,執掌金陵防務。

江家本就和郎中令、衛尉府是姻親,若再舉薦李家做驃騎將軍,江家便和武將牽扯過密,密到足以令天子忌憚!

所以,江相宜不能應,但為什麼這一回他應了?

為了江明庭?

溶月被這個揣測逗笑了,江相宜能把江家滿門視作棋子,江明庭活著都不能左右他,何況死了?

“寧姑娘若不能答,叫江太尉來見我。”

“三舅母身死之時,便是江家應諾之際。”

“好!”大娘子把瓷瓶揣進衣袖,“明日一早,李家差人去探雁南,必會叫她自絕於刺史府地牢。”

說罷,大娘子轉身而走。

“且慢。”

“又怎麼了?”

“明早,我在刺史府外,親候大娘子。”

“你不信我?”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若不能親眼看見三舅母嚥氣,我沒法和外祖父交代。”

“行。”

大娘子沉色而走,路過靈堂,她哭著奔進去,趴上棺材,假模假樣地哭了一通,然後,她提袖掩面:

“寧姑娘,婉兒是我嫡親的女兒,她沒了,我心裡難受,這才鬧了這一通,還請寧姑娘多多擔待。”

“江家的悲痛之心,絕不會比李家少,請大娘子放心,江家會好好操辦婉姨娘的身後事,叫她安心入土。”

“有勞。”

“應該的。”說著,溶月指向院外,“請大娘子暫收悲痛,去勸一勸李將軍,再鬧下去,婉姨娘泉下有知,必然難安。”

“我這就去。”

在大娘子的竭力相勸下,庭院的鬧劇終於消停,兩家人哭著說了一些話,李家人才悲痛欲絕地離開。

“林纓,讓人把靈收拾了。”

“是。”

溶月走到廊下,吩咐安平:“去和外祖父說一聲,大娘子明日一早去刺史府,她要江家儘快應諾。”

“是。”

眼看庭院歸於清淨,溶月倚在迴廊的一根長柱上,疲憊地嘆了一口氣。

“姑娘,這會兒沒急事,您不如回蘭雪臺歇會兒。”

“我也想歇,但——”溶月笑著努唇,眼神斜向院門,王夫人提著下裳,神色匆匆地走進秋水齋。

“月兒在嗎?”

“在這兒。”

“月兒,我們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到迴廊盡頭,王夫人瞥了一眼四周,確信四下無人,才開口:“郎中剛才說,母親不好了,讓我們早做準備。”

“是嗎……”

“郎中一走,雅琴來了,說要在塌前侍疾,我不好攔她,這會兒,她就坐在母親的榻前,不肯走了。”

“既然二舅母在房裡,大舅母就回去歇歇。”

“也好。”王夫人轉身,走了兩步,她又回過頭,“月兒,我覺得雅琴看著不太對勁,你小心些。”

“知道了。”

不管趙夫人籌謀什麼,左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來得越急,死得也越快。

溶月扶著額,準備回蘭雪臺小憩,忽然,樹叢底下竄出個人,江巧玉頂著一頭亂髮,翻進迴廊:

“月妹妹。”

久未見江巧玉,溶月竟有些認不出,且不說她瘦了許多,十來歲的小臉上,竟然寫滿老嫗的滄桑。

“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