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隴 作品

第 5 章 夢醒時分


屋子裡太靜,雙方的氣息肆無忌憚地交流著,聞亭麗因為面向窗戶站著,能夠清楚地看見喬杏初映在玻璃上的臉龐,他的樣子有些難堪,還有些慍惱。

“亭麗!”

聞亭麗不肯回頭。話說到這份上,談話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喬杏初抬手想觸一觸聞亭麗,自尊心又逼他收回了手,他難過地看著她:“你一定要這樣曲解我的意思嗎?”

聞亭麗還是不吭聲,無論喬杏初怎樣粉飾自己的用意,到頭來傷害的都是她和白莉芸兩個。

此時此刻,她心中對他只有失望。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喬杏初自嘲地苦笑了一下:“好,我不勉強你。”

他頓了頓,轉身朝外走去,步子邁得很大,帶著負氣的意味。

聞亭麗始終沒有回頭,聽見他下樓而去,腳步聲漸行漸遠,終於忍不住撲到床上,把頭深深埋進被褥裡,奇怪眼眶裡乾乾的,連哭的衝動都沒有。

不一會,樓梯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聞德生火急火燎上樓來了,進屋後看到女兒消沉的樣子,一屁股坐到身旁的凳子上:“後悔了?”

很顯然,剛才他一直在樓下偷聽女兒和喬杏初的對話,並且他也不打算在女兒面前掩飾這一點。

聞亭麗氣得轉頭瞪父親一眼。

聞德生卻自顧自一拍手:“不後悔就好!剛才爹真怕你一時糊塗答應了他。這個喬杏初,叫我說什麼好。喬家人那樣強勢,白家想必也不是省油的燈,這婚一旦結了,哪有說離就離的道理?你若真答應等他,便會年復一年地白耗下去,拖到最後,最好的結局是稀裡糊塗給喬杏初做小老婆,真到了那一步,你這一生就算是完了!早斷了也好,有句話叫什麼來著,‘日久見人心’,平日裡千好萬好,遇事才能看清一個人骨子裡如何,好孩子,你也別灰心。憑你這好模樣,還愁日後遇不上好男人?”

聞亭麗聽得心煩意亂,都這時候了還“男人”“男人”的。

“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行不行?”

聞德生本來還有一肚子的話要絮叨,見狀,只好擺擺手:“好好,我先回屋去了。昨晚爹也是一整夜沒睡,你別睡過頭了,爹只給你請了一上午的假。”

聞德生一走,聞亭麗就睜開眼望著天花板。眼下最讓她難過的不是與喬杏初分手這件事,而是對於自己未來的擔憂。

當初母親掏出家裡的大半積蓄送她去秀德女子中學讀書,無非是聽說那裡的學生都是達官貴人的千金,在母親有限的認知裡,嫁給品行上佳的有錢人,是當今社會一個女子最好的出路,而在秀德讀書,就意味著女兒有機會認識好人家的男兒。

事實上,聞亭麗所住的衖堂裡還有許多她父親和母親這樣的夫妻,他們困在這狹窄的一方天地中,日日為一些瑣碎的事情吵嘴。自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聞亭麗老早就明白何為“貧賤夫妻百事哀”。

所以她進學校後並未醉心功課,而是把更多的心思用在發展才藝和結交家境好的同學上。

她的努力沒有白費,她如願以償認識了富家公子喬杏初,可那樣如何?高門大戶自有高門大戶的盤算,即便母親沒做過妓-女,他們也絕不可能同意她進門。

聞亭麗越想越清醒,乾脆下床翻起書包來。

眼看八月就要畢業,倘若不繼續念大學,以她的學歷只在洋行找到一個打字員之類的工作,每月薪水只有幾塊大洋,維持她自己一個人的開銷都有些吃力,要想在社

會上謀個好差事,
最起碼也要先考上大學再說。

只恨她過去沒怎麼把心思用在功課上,尤其是認識喬杏初之後,就更加有恃無恐了。如今想來,當真是一場天大的笑話!她居然傻到把自己的將來寄託到另一個人身上。

翻了半天報紙,好不容易翻到了今年滬上各大學校的招生簡章,一看直嘆氣,凡是名氣響一點的學校,招生條件無有不苛責的。

中午小桃子回來找姐姐,一進屋就看到聞亭麗坐在書桌前埋頭用功。小桃子詫異地“呀”了一聲。跑進來踮腳衝桌上左看右看,看清是書本沒錯,不禁再“呀”一聲。

聞亭麗沒忍住噗呲笑起來,周嫂也在門口嘖嘖稱奇:“大小姐,今天太陽打從西邊出來了?”

聞亭麗把小桃子抱到自己膝蓋上,沒好氣地說:“怎麼,我就不能偶爾用用功嗎?”

小桃子在聞亭麗的懷裡坐了一會,很快就不老實了,一會兒在課本上點來點去,一會兒捉著聞亭麗的手不放。

聞亭麗一概不理,只皺著眉頭用功,忽聽樓下傳來吵架聲,是聞德生的聲音,吵得還挺兇。

聞亭麗心想,父親上午一直在樓上睡覺,這會又能跟誰吵起來?該不是邱大鵬來了?忙讓周嫂把小桃子帶回屋裡,自己怒氣衝衝跑下樓去,誰知來的不是邱氏父子,而是房東劉良才。

桌上一盞茶還在冒熱氣,劉良才翹著二郎腿坐在櫃檯前的椅子上。

父親彷彿受了很大的刺激:“劉老闆,當初我租這房子就是用來開洋服店的,契約上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怎能說不租就不租了?店裡東西這樣多,你叫我們連夜搬到哪兒去?”

“別急嘛聞老弟。”劉良才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聞亭麗近前笑道:“怎麼,劉伯伯不肯租我們房子了麼??”

“咦,亭麗上午沒上學啊?”劉良才換了一張笑臉,“劉伯伯也是沒法子,要怪就怪我老婆的孃家兄弟,前一陣突然辭了家鄉的活計帶著老婆孩子來投奔我們,眼下都擠在我們那房子裡,我老婆意思是把這邊的房子收回去給他們住,順便讓她弟弟做點小生意。本來我是絕不同意的,架不住我老婆天天跟我吵。”

可是合同上寫的租期是三年,提前解約勢必要陪不少違約金,劉良才可是出了名的摳門,即便他真肯照料小舅子一家的生計,也一定會拖到租期結束再說。

聞亭麗訝笑道:“這房子一年租金是八十大洋,這下光違約金就要二十,劉伯伯不心疼這損失,我都替你心疼。您也是我們家的老熟人了,萬事好商量,要不您讓我們住到租期結束,這樣您既不必賠違約金,我們也能慢慢尋找合適的新下處,您知道做生意最怕挪窩,冷不丁一搬,我們店裡的熟客恐怕要跑掉一半,若有時間慢慢安置,也好叫客人們知道我們的新店在何處。”

聞德生面色一鬆,這幾年他和老婆最聰明的一個決定就是送女兒唸書,這番話,任是石頭聽了都會心軟,哪知劉良才擺擺手說:“誰叫我攤上這麼個倒黴大舅子呢,認賠就認賠吧,這樣,看在老熟人的份上,我給你們寬限到三日,三日後你們務必給我搬走。”

說著竟從懷裡取出一大包洋元:“賠約的錢我已經帶來了,一共二十塊現大洋。聞老弟,你數數對不對。”

這情形詭異到極點。

一直到劉良才走了,父女倆還在愕然相望。

“劉老闆腦子秀逗了?”聞亭麗狐疑地說,“這一下里打外算要損失多少錢。”

聞德

生黑著臉:“你聽他放屁,他什麼時候對他老婆娘家人這麼大方過?多半是有人看中了我們這爿鋪子,願意出高價搶租過去,不然他才不認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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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他心煩意亂將那包銀元揣進口袋裡:“違約金都丟下了,硬賴著不搬,劉良才說不定會把巡捕房的人找來。你跟小桃子先吃飯,爹得出去尋新地方。”</p>
                          <p>聞亭麗對著父親的背影說:“前幾日我們學校一個同學說他們家有爿鋪子要出租,下午到學校我問問她。”</p>
                          <p>聞國福在外頭搓手笑道:“好好好,我女兒這學校念得真值,人脈比爹爹都要廣了。你仔細問問你同學,只要不是太偏僻的地方,價錢好商量。”</p>
                          <p>下午聞亭麗到了學校,意外得知喬寶心一整天都沒來上學,好在喬寶心是校董喬培英的孫女,曠課也不會有人多問。</p>
                          <p>上課的時候聞亭麗空前用功,雙眼炯炯地盯著先生,生怕漏聽一句。</p>
                          <p>下課,就去找上回那個要租房的同學,該同學名叫蔣小秋,家裡是開書局的,但蔣小秋的父親一直跟姨太太在外頭的小公館住,這事同學們都知道。</p>
                          <p>聞亭麗這一問,蔣小秋便高興道:“太好了,我們家那房客說跑就跑了,也沒提前打個招呼。你也曉得的,我爸爸最近也不怎麼管我們母女的家用了,我媽昨日還在為這事發愁呢,你家要是馬上租下,那是再好不過了。”</p>
                          <p>聞亭麗忙說:“那房子在何處?”</p>
                          <p>放學後,蔣家的司機開著一輛老舊的小洋車來接蔣小秋,蔣小秋拉著聞亭麗一起上車,那房子是蔣太太當年的陪嫁,坐落於派克路附近。</p>
                          <p>進屋後,聞亭麗樓上樓下看了一圈,樣樣都比原來的房子更好,只是一年的租金足比原來的貴了五十塊大洋,委實算不上便宜,她打電話回店裡商量,碰巧聞德生剛回來。</p>
                          <p>他下午也看了幾處房子,可要麼不適合用來做洋服店,要麼地段不佳,聽了女兒的形容,忙在電話裡說:“那地方爹知道,你問問蔣太太,我這邊要籤幾年的長期合同,若是一次□□齊,房租能不能再便宜點?”</p>
                          <p>蔣小秋打電話給蔣太太,蔣太太在電話裡說說只要聞家簽訂長期租約,每年租金可以再便宜十塊。</p>
                          <p>這下皆大歡喜。兩個女孩坐車回“德生”洋服店交定金擬合同,奇怪聞德生不在店裡,店門也關著。</p>
                          <p>聞亭麗自己到櫃檯後的抽屜裡取了五十塊大洋交給蔣小秋,蔣小秋坐下來寫收條畫押,兩下里一交接,這房子就算是正式訂下了。</p>
                          <p>聞亭麗心裡落下一塊大石,特地囑咐周嫂多做了幾個菜,邀蔣小秋和蔣家司機在家裡吃飯,飯後兩人又說了會話,蔣小秋便告辭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