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公子 作品

第二十三章 龍蟒相爭、生死輪迴




    許不令後背衣袍粉碎,雨水從臉上滑落,眼神難掩錯愕:



    “你他娘吃藥了?”



    這句話即是並非受難以置信的驚呼,而是認真的詢問。



    許不令本身便是通神之力,力量能壓過他的從未見過。



    上次馬鬃嶺,他也曾和左清秋硬碰硬交過手,當時的力量絕沒有這麼大。



    武夫一道,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短短五個月的時間,左清秋即便天賦再好,可以把技巧拔升數倍,也不可能把肉體力量提升這麼多。



    唯一能讓一個人的力量,在短時間內暴漲的方法,只可能是吃不計代價壓榨身體極限的藥物。



    左清秋大步奔來,額頭上的青筋和麵色上反常的漲紅,也證明了其體內氣血流動速度暴漲,絕不是武夫剛起手時該有的狀態。



    面對許不令的詢問,左清秋沉聲道:



    “是又如何?”



    “……”



    許不令皺了皺眉,還真沒話說。



    江湖上生死搏殺,規矩只有‘一個躺著、一個站著’,站著的才有資格說話,躺著的只能和閻王去講道理。



    短短一句對話,兩人再次撞到了一起。



    左清秋在雨幕中狂奔,所過之處,青石地磚盡數龜裂,勢不可擋,如同在房舍間狂奔的龐然巨獸。



    許不令身形已經站起,哪怕明知對方耍無賴吃藥,也沒有避讓的意思。



    吃藥又如何?



    潛力可以壓榨,但人體終究有極限。



    涸澤而漁、殺雞取卵般的打法,在全盛狀態的他之前,又能強撐到幾時?



    許不令手提鐵鐧,正面對沖至左清秋面前,飛身而起,身如旋風,拖著鐵鐧便悍然砸下。



    鐺——



    鐺鐺——



    眨眼三聲巨響。



    二十八路連環刀,環環相扣,快過狂風急雨。



    左清秋前衝的身形被強行攔停,橫舉鐵鐧格擋不過三下,氣勢便渾然一變,化剛為柔。



    許不令第四下重擊,砸在鐵鐧上時,沒有絲毫著力。



    左清秋身如風中柳絮,鐵鐧貼在許不令的鐵鐧上,如同粘合在一起,隨力而動,往左一帶,化解了連環刀,繼而右肩順勢衝撞而出。



    剛猛至極的貼山靠,正中許不令的胸口。



    如此近的距離,正面中左清秋一記貼山靠,斷幾根肋骨都算輕的,當場暴斃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讓左清秋意外的是,他見縫插針一記貼山靠,撞在許不令胸口,同樣沒著力。



    許不令施展連環刀,至剛至陽的身形,在被帶偏的一瞬間,忽然輕了幾分,同樣化剛為柔,一剛一柔切換的行雲流水,沒用絲毫痕跡。



    左清秋感覺受力不對,眼神顯出些許錯愕,但交手時才發覺不對,顯然晚了一步。



    許不令身形隨左清秋肩膀而動,左手順勢貼在了左清秋肩頭,往右側一帶,一式標準的太極拳‘白鶴亮翅’,以四兩撥千斤之勢,便將左清秋給甩了出去。



    這次交手,沒發出半點聲音。



    凝聚全身巨力的貼山靠,沒碰到任何東西,強大的衝勢,加上許不令的推波助瀾,使得左清秋化為了飛撲出去的炮彈,撞在了街邊的房舍牆壁上,牆壁瞬間垮塌。



    許不令乾淨利落的收手站直,用鐵鐧挽了個劍花負於背後,左手平舉勾了勾:



    “吃藥能長力氣,可長不了腦子。就這想殺我,恐怕不夠。”



    話語沒有回應。



    被碎石瓦礫掩埋的左清秋,沒有任何阻礙的站起,身形在雨幕中鬼魅遊移,眨眼又到了許不令身前。



    鐺——



    雙刃再次相接。



    巨力之下,許不令退出數步,抬手一鐧準備還擊,卻不曾想抬眼就瞧見,渾身衣袍已經碎裂的左清秋,單手拖著沉重鐵鐧,旋身如風,當頭一鐧便悍然砸下。



    “給我破!”



    二十八路連環刀!?!



    許不令頓時錯愕,但手上動作絲毫不慢,沒有選擇格擋,而是抬手一鐧直刺,點在了砸下來的鐵鐧之上。



    咻——



    滿天雨幕之下,龍鳴驟起。



    摧城撼山的鳴嘯,響徹整個石龍山。



    世上最強的劍式,和世上最強的刀式。



    同樣至剛至陽,同樣無堅不摧,被世上最強的兩個人使用,撞在一起會產生什麼效果,可能此刀此劍的創始人,都未曾想象過。



    叮——



    鐵鐧點在鐵鐧之上,滿天的雨幕,好似在這一瞬間靜止。



    巨大的衝擊力,震碎了兵刃附近的雨珠,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見的水霧圓環。



    許不令的袖袍,自袖口開始一點點撕裂,露出下面青筋暴起的左臂。



    左清秋右手同樣如此,虎口崩裂,手背上顯出一道道龜裂的血線。



    北齊國師一脈當做傳世之寶的兩把鐵鐧,曾在左哲先手中,蕩平過世間所有武人,此時此刻撞擊在一起,也難以承受彼此蘊含的駭人氣勁。



    左清秋手中的鐵鐧,沒有絲毫停頓的繼續往下劈去,但被點住的地方,卻變成了碎塊,化為兩截。



    許不令手中直刺的鐵鐧,尖頭同樣碎裂,手柄綁縛的皮繩全部崩斷,鐵鐧化為了一根有稜角的長鐵棍,從掌心往後滑去,如果不是黑手套的防護,恐怕能瞬間刮掉掌心的皮肉骨。



    一切發生的太快,連交手的兩人,都難以看清所有細節。



    飛濺的寒鐵碎塊,釘入了左清秋的胸口。



    而砸下的半截鐵鐧,也落在了許不令的左肩之上,擦出一道半寸傷的傷口,深可見骨。



    長街之上,猶如兩條龍蟒正面撞在一起!



    巨大力道的反噬下,兩人同時往後摔去,砸在青石街面上,滑出十餘丈遠。



    街面上半指深的雨水,被兩人的身體,擦出兩道左右分開的漣漪。



    漣漪的正中間,兩人交手的地方,被擊出手心的鐵鐧,刺穿街面的石磚,直接陷入了地底,只留下了半截已經碎裂了的鐧鋒,如同對撞中折斷的龍角。



    “噗——”



    左清秋身體尚未停下,便噴出了一口血水,以左手扣住地面石磚,強行穩住了身形。



    許不令在滑行中往後翻身,從地面重新站起,上半身衣袍全成了碎片,左臂肩頭血流如注,右臂血紅青筋暴起,難以抑制的輕輕顫抖。



    雖然看起來狼狽,許不令臉色卻全是興奮與桀驁之色,冷峻雙眸盯著倒在地上的左清秋,心跳如擂鼓:



    “不過如此,來啊!”



    “呼——呼——”



    左清秋身形在街面停下,大口喘息,雙眸血紅,如同挑戰龍王的不屈惡蛟。



    他用手撐著地面,緩緩站起,胸口一片血紅,嘴角和鼻孔都掛著血跡,臉色呈現出病榻的漲紅,眼中卻沒有絲毫畏懼,朝地上吐了口血水:



    “好。”



    嘭——



    話語落。



    左清秋雙腳踩碎了地面的磚石,再次往前猛衝,勁風扯碎了身上的衣袍,拳風撞開了落下的急雨,一記‘登山探馬’,送到了許不令身前。



    許不令強忍雙臂劇痛,身形絲毫不慢,身形左旋,一記‘龍擺尾’,將雨珠抽成了水霧,後發而先至,掃在了左清秋的身側。



    巨大的力道,將左清秋抽飛出去,撞穿了街邊房舍,幾棟房舍剎那間變成斷壁殘垣。



    坍塌的屋脊,尚未完全落地。



    左清秋怒喝一聲,又從房舍間橫衝了出來,雙膝抬起,撞向許不令胸口。



    許不令一記鞭腿過後,回身之際,左清秋便又到了身前。



    許不令抬起血跡斑斑的雙臂格擋,整個人被虎登山的力道撞飛出去,砸斷了兩根廊柱。



    身形尚未停下,許不令便凌空轉身踩在了第三根柱子上,全力猛踩之下,廊柱當即斷裂,人也如同脫弦的羽箭,激射回了左清秋面前。



    嘭——



    嘭嘭——



    一下又一下,一拳又一拳。



    拳拳到肉,再無方才的實招虛招。



    不留餘力,招招都是必殺之技。



    兩名世間最頂尖的武人,在對方身上傾瀉著習武一生所會的一切。



    霹靂——



    雷聲一直未斷,暴雨一直未停。



    起初還有理智,但打到最後,便只剩下一口氣,專屬於武人,那口‘捨我其誰’的傲氣!



    滿是斷臂殘垣的街面上,兩道殘影交織來回,如同蛟龍纏鬥翻滾,留下滿地瘡痍。



    街道成了廢墟,又打到山林間;山林被夷為平地,又打到山下的湖水裡。



    九天之上雷霆大作,大地之上雙龍游移,似是要在這浩瀚天威之下,摧毀周邊所有能看到的一切。



    但人終究是人,人力終有窮盡時!



    在一道悶雷過後,地面的翻騰,終究還是平息了。



    石龍山下的湖畔,許不令站在早已倒塌的房舍之間,雙眸血紅如同擇人而噬的惡龍,掃視著雨幕下的斷壁殘垣。



    而那道好似永遠不會倒下的身影,消失了。



    天地安靜下來,只剩下一道粗重的呼吸聲。



    “呼——呼——”



    許不令氣喘如牛,身上滿是血跡、霧氣蒸騰,又被冰寒雨幕沖刷,近乎沸騰的身體上,露出密佈的烏青痕跡。



    咚——咚——咚——



    過了不知多久,劇烈的心跳聲漸漸放緩,那道身形,始終沒再出現。



    許不令眼睛的血絲漸漸退去,臉上的猙獰恢復正常,收起拳架,左右打量幾眼,快步走到一棟倒塌的房舍院牆外,探頭看了一眼。



    渾身是血的左清秋,身上血跡早已經被沖刷乾淨,只剩下傷口處不停滲出血水。原本病態漲紅的臉龐,變成了蒼白之色,卻沒什麼痛苦。那雙深邃的雙眼,此時也平靜了下來,只剩下此生無憾的釋然。



    “左先生?”



    許不令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快步走到跟前蹲下,低頭打量了眼。



    左清秋躺在地上,已經氣若游絲,輕嘆道:



    “現在,心服口服了。”



    許不令皺了皺眉,在腰帶上摸了摸,取出傷藥,準備給左清秋喂下。



    左清秋卻是緩緩搖頭,看著長空落下來的雨幕,沙啞道:



    “救不活了,‘龍虎丹’是姜氏祖上給死士搏命的東西,食至力大無窮,不知痛疼、不知疲倦,直至心脈衰竭而死。這都打不過你,無話可說。”



    許不令有些莫名其妙:



    “你來殺我,吃這玩意作甚?”



    左清秋可能是解開了最後的心結,眼神十分平淡,望了許不令一眼:



    “你若能殺我,我輸的心服口服。我若能殺你,那這局棋輸了,也算我為了天下太平,讓你一手。”



    “……”



    許不令皺了皺眉,明白了左清秋的意思。



    他能殺左清秋,左清秋輸的心服口服。



    他殺不了左清秋,那左清秋放他一馬,算是為了天下太平,自己投子認輸,雖敗猶榮!



    無論如何,都能瞭解心願。



    許不令思索了下,攤開手來:



    “左先生,你這不是沒事找事嗎?你倒是死而無憾,我怎麼給小桃花交代?”



    左清秋已經如風中殘燭,此時卻呵呵笑了下:



    “這是你的事兒,和我沒關係了。滾吧。”??!



    許不令吸了口氣,強忍著把這王八蛋錘死的衝動,給左清秋喂下續命的丹藥。



    只是丹藥剛剛喂入左清秋嘴裡,石龍山的集市上,便傳來一聲傷心欲絕的呼喊:



    “爹!!!”



    寧清夜的聲音。



    許不令臉色驟然一白,二話不說站起身來,朝著石龍山集市跑去。



    左清秋眼神看著雨幕不止的天空,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只是輕輕說了一句:



    “雨過天晴,天下太平……”——



    大戰過後,雨勢小了幾分。



    石龍山的小集市,已經徹底化為廢墟,街道上滿是碎石瓦礫。



    半面佛的袈裟粉碎,身上密佈著如同被虎狼利爪抓出來的傷口,脖子被擰斷,死不瞑目,雙眼依舊殘留著臨死前的驚愕。



    北齊劍仙燕回林,被自己長劍穿透胸口,釘在倒塌大半的牌坊石柱上,早已沒了生息。



    牌坊下凹凸不平的青石街面上,血水匯入雨水,滲入碎磚的縫隙。



    身著黑色文袍的厲寒生,靠坐在一塊斷壁下,衣袍上密佈劍痕,胸前一道深可見骨,雙臂滿是血跡,此時抬頭看著滿頭雨幕,臉上依舊帶著三分陰鬱,雙眸中卻多了些許解脫。



    “爹!”



    身著白裙的寧清夜,從馬匹上翻身而下,後面還跟和王府諸多護衛。



    來之前,寧清夜還維持著清清冷冷的表情,可抬眼瞧見癱倒在牆根處的中年男子,看到了密佈全身的傷口後,心緒在一瞬間崩潰,還未跑到跟前,便已經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