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關公子 作品

第六章 春江花月夜

    建平元年,二月十八。

    連日陰雨停歇,千里楚地受雨水滋潤,不知不覺已經萬紫千紅。

    春日暖陽下,洞庭湖畔,戰鼓如雷,五萬鎧甲齊全的西涼軍精銳,井然有序登上三百艘戰船。

    二十萬從各地調集而來的府兵,在鄂州嚴陣以待,只待先鋒軍在大江南岸的羅田縣站穩腳跟,即可大舉渡江,殺向東部四王的前線軍事要塞廬州。

    洞庭湖上黑旗招展,整齊排列在甲板上的黑甲軍士舉起手中戰刀;光亮如新的火炮,從船隻兩側探出炮口,肅穆威嚴的軍容,好似能碾碎天下間的一切障礙。

    許不令站在帥艦頂端,主帥楊尊義和軍師嶽九樓分立左右,往後楊冠玉、徐英等眾多西涼軍將帥。

    所以人登船之後,許不令手持三尺青鋒指向江南,朗聲道:

    “全軍出擊!”

    “殺——”

    “殺——”

    “殺——”

    呼喝聲直衝九霄。

    最前方的二十艘炮船,收起了船錨,在風帆的助力下,緩緩駛入長江,其餘船隻緊隨其後。

    浩浩蕩蕩的艦隊,幾乎阻塞了遼闊的江面,來往密集的商船停泊在兩側江畔,商賈力夫、文人武人,都心懷敬畏,鴉雀無聲,看著這隻已經無敵於天下的軍隊,緩緩使向江南。

    陳思凝身著銀甲,手按彎刀,腰背挺直的站在許不令背後,即便不是西涼軍的人,也被這浩蕩莊嚴的軍威感染,桃花美眸裡顯出了幾分‘寶劍在手,天下我有’的傲氣。

    寧清夜依舊和以前一樣,擔任許不令的親兵,天生性格清冷沒什麼表情,看起來反而比陳思凝更像個不苟言笑的高手,就是偶爾會撇陳思凝一樣,又站直幾分,以免被武藝更高的陳思凝比了下去。

    艦隊陸續起航,許不令收起了帥劍,遞給了大將軍楊尊義。

    許不令現在是‘主公’的身份,唯一的作用就是負責‘帥’,算是壓陣的吉祥物。打仗有西涼軍眾將領,情報有蕭綺和滿天下的探子,後勤有長安城的肅王和數百臣子,真要他親自出馬解決的事情,還真沒幾個。

    事必躬親對於掌權者來說,並非是個好習慣,幾十萬人的軍隊事兒太多了,一個人也忙不完,把握住大方向,震住麾下的將領,才是掌權者該做的事兒,這是‘帥’和‘將’的區別。

    岳陽距離鄂州近四百里,沿著湍急江水順流而下,明晚才能抵達。

    眾多將帥在船隊起航後,也相繼散去,回到船樓內養精蓄銳或商談凳岸的佈置。

    許不令和楊尊義道別後,回身走向頂層的房間,順便朝船隊後方看了眼。

    蕭綺乘坐的樓船,和運送糧草輜重的船隊在一起,等明後天在長江以南站穩腳跟後,才會出發跟上,此時還在洞庭湖畔,並未起航。

    樓船的甲板上,依稀可以看到五彩斑斕的諸多姑娘,連還在孕期的陸紅鸞都跑了過來,陸紅鸞的孃家就在金陵,有機會肯定是要回去一趟的。

    十來個姑娘,每個人都拿著一根望遠鏡,在甲板上眺望,瞧見他望過去,都連忙招手晃了晃。

    許不令嘴角輕勾,也抬起手來搖了下,示意他看到了。

    陳思凝認認真真跟在背後,待遠離其他將領和親兵後,才略顯嚴肅的小聲詢問:

    “將軍,明天晚上就要攻羅田縣,東玥在那裡佈下重兵,恐怕是一場惡戰,你不緊張嗎?”

    這聲‘將軍’,明顯很入戲,連聲音都可以壓低變粗了些。

    許不令回過頭來,微笑了下:

    “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怎麼緊張。順流而下從西往東打,船走到一半他們估計才能收到消息。羅田縣的守將是楚軍老將秦荊,外號‘秦跑跑’,老對手了,彼此知根知底。等船隊抵達,炮擊半個時辰他要沒轉進去霍山,我就敬他是條漢子。”

    話有點狂,陳思凝好歹是一國公主,眼界和閱歷都不低,輕聲勸說道:

    “太自負不好,古來瞧不起對手的人都吃了大虧,他要是半個時辰沒撤退怎麼辦?”

    “那就再轟半個時辰,轟到他跑了再凳岸。我準備了半年,炮彈和火藥足夠把杭州城轟成盆地。”

    許不令搖了搖頭,打開房門進入其中,把調兵虎符丟給在書房裡等待的夜鶯:

    “真不是我瞧不起人。五萬西涼軍主力和二十萬府兵,打人心惶惶的江南壯丁;三百門火炮,射程最短都和床子弩相當,天氣晴朗不颳風不下雨,就靠羅田縣沿岸碉堡就把我擋住了,除非秦荊學劉秀陣前做法丟隕石砸我,這幾率,比滿枝對陣十武魁萌死對面都低。”

    陳思凝聽到莫名其妙,不過仔細思索,好像也是得。

    南越歸順北齊內亂,僅剩的東玥還一盤散沙人心惶惶,唯一能打的只有從幽州過來的遼西軍,而且還沒火炮這種戰陣大殺器,還處在長江下游,這要是還能打輸,除非許不令陣前自刎。

    寧清夜走在身側,對這些亂七八糟的聽不明白,只知道此行是去收尾,天下間已經沒有勢均力敵的對手了。她把門關上,取下了頭上的銀盔,詢問道:

    “許不令,等你打完江南和北齊,就要當皇帝了吧?”

    陳思凝眨了眨眼睛,對這個問題也挺感興趣,點頭道: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現在要是說不想當,你信不信外面的幾萬將士和五大門閥,會先把他滅了?”

    許不令在書桌後坐下,無奈道:

    “我父王可還健在,打完了也是從世子變太子,啥的沒變,就日子過得安穩些。”

    陳思凝含笑道:“這有什麼區別?你才二十出頭,肅王就你一個獨子,仗也是你打的,只要你不英年早逝,不遲早是皇帝。”

    “這可不一定,我要是天天被寶寶她們輪,說不定父王真能先送我走。”

    寧清夜自是明白這葷話的意思,微微眯眼哼了一聲:

    “你還知道?誰讓你找這麼多。”

    陳思凝則是臉有點紅,輕聲道:“別說這些不吉利的,溫柔鄉是英雄冢,你以後多注意些就是了。”

    許不令呵呵笑了聲,對此沒有評價,畢竟讓他注意些,那是不可能的。

    他唯一珍惜的就是身邊的媳婦,造反也好、殺皇帝也罷,為的都是讓身邊人,以後能有個安安穩穩的環境,可以一輩子開開心心。

    如果連媳婦都滿足不了,即便天下無敵成了中原君主,又有個什麼意思?

    ————

    當夜,廬州羅田縣。

    長江南岸,難以計數的東玥軍隊,在江岸一字排開,據險而守,修建碉堡、戰壕、城牆無數,從羅田縣到前哨要塞廬州的五百里地域,構築了近十餘道防線。

    憑藉江南富甲天下的財力,和近一年的籌備,這道壁壘放在歷史上任何朝代,都固若金湯牢不可破,戰神左哲先來了估計都得望而興嘆。

    可此時此刻,羅山縣守將秦荊,臉上卻沒有絲毫喜色。

    沿江新建的城牆上,秦荊身著戰甲來回巡視,不時督促工兵加固城防、在地上挖掘躲避炮火的貓耳洞,恨不得在江邊上修個高達十幾丈、厚達十幾丈的大壩出來。

    自從四王起兵以來,秦荊可以說是最慘的一個將領,從頭到尾都在和許不令交手。

    在南陽被打的目瞪口呆,在襄陽被打的丟盔棄甲,在荊門被打的抱頭鼠竄,在荊州被打的聞風喪膽,在岳陽被打的無話可說,從鄰近關中道的南陽,一直被攆到江對面的鄂州。

    這等戰績,若是放在甲子前,估計敗襄陽的時候就被砍腦袋當‘蠢將’典型了。

    可東部四王,偏偏還不能殺秦荊。秦荊是楚地名將,才能並不低,和郭顯忠、楊尊義等獨掌一軍的邊軍大將齊名,打成這樣純粹是打不過,硬實力差距太大了。而且秦荊至少和許不令交過手,換其他將領上去,戰績估計比秦荊還慘。

    眼見天氣放晴暖和起來,江對面黑壓壓的軍隊越來越多,秦荊知道西涼軍又要過來了,急的如同憋了半個月沒上茅房,臉色鐵青冷汗唰唰的往下滾,卻無可奈何。

    “將軍!”

    秦荊正心急如焚之際,副將跑了過來,臉色煞白,都不敢大聲說話,湊到秦荊跟前,小聲道:

    “將軍,大事不好了。”

    秦荊一個哆嗦,其實已經知道了什麼事,他連忙把副將拉倒僻靜處,怒聲道:

    “許不令過來了?”

    副將連忙點頭:“探子傳來消息,西涼軍在岳陽的主力,昨夜便開始集結,現在恐怕已經登船出發了。三百艘船,其中還有二十艘滿載火炮的新船,這要是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