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29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伯格黑德全員休假一個星期——聽說高益民的爸媽帶著他小妹來了,花滑隊鬧著要跟他們家去山裡玩,一群摩拳擦掌的小狐獴雄心壯志想學抓野豬。


 不得不說,這一點就又體現出了些溫室的好處。


 雪谷裡有山,有樹林,也有野獸,但畢竟是虛擬世界。


 就算被野豬追得滿山跑逃上樹,也不會真有危險,最多就是留下點心理陰影,做夢的時候夢見賽博野豬。


 “宿主,張文達的父母也來了。”系統扛著厚厚一摞隊員們的訓練日誌,邊翻邊彙報,“他們還想說張文達是運氣好,碰巧對手弱之類的……讓高益民的媽媽拽著罵了一頓。”


 因為場景實在太相當大快人心,不止一個少年隊員把那一幕記在了訓練日誌上。


 紅毛小公雞當場抱著訓練日誌學習新吵架技巧,記得最全,還賊細緻地畫了火柴人分鏡。


 根據分鏡描述,當時張文達爸媽還在教育張文達,高益民漲紅著臉上去結結巴巴替他反駁,被一起訓了兩句。


 高爸高媽當時就不幹了。


 高媽常年在家幹農活,立著眉毛蹬蹬蹬衝過來,一胡嚕就把倆孩子全拽到身後護著:“有完沒完,你倆還來勁了是吧?”


 “小崽兒拿了金牌都哄不好你倆,知道啥叫金牌不?冠軍!第一!恁老多人沒他厲害!”


 “毛病慣的!”


 “人餘老師都說他厲害了,咋就你倆覺著不厲害?顯你倆比餘老師還能?你倆咋不來當教練?”


 “你倆這麼能,啥都懂,咋沒見你們去冰上滑兩圈?”


 “就覺得你家娃娃比不上別人唄?娃娃在你倆眼裡就沒好地方?”


 “是人娃娃比不上,還是你倆當爹媽的比不上?崽兒還沒怪你們不爭氣呢!”


 “這老乖的崽兒,你倆愛要不要!”高媽橫眉立目一扭頭,“回頭跟高益民來我們家吃飯!”


 ……


 高爸跟兒子性格差不多,人高馬大笨嘴拙舌,可也不準外人莫名其妙來訓自家兒子,冷冰冰門神一樣揣著袖子杵在邊上。


 高益民那個漂亮得跟個小精靈似的小妹,跳芭蕾的時候像個小仙女。


 小仙女瞪著眼睛,叉著腰擋在大哥前面,戴著隊裡其他大哥哥送的亮閃閃精靈頭飾,在高媽每句話的氣口上大聲重複最後幾個字。


 ……張文達的爸媽就這麼灰溜溜走了。


 紅毛小公雞末了補充,高益民的爹媽帶了一麻袋自家的酸菜血腸,帶了整整一鍋燉得巨糯巨香的豬蹄。張文達那對爸媽什麼都沒帶,還想拿張文達的積分卡。


 “宿主,宿主。”


 系統想不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父母?”


 張文達的父母,讓系統又想起那個所謂一手培養了穆瑜的“導師”。


 一樣的打壓否定、一樣的處處不滿意,好像不論多高的成就,在他們那都看不上。


 可要真那麼看不上,張文達的爸媽為什麼要拿積分……那個堅持穆瑜只是“運氣好”的導師,為什麼要享受學生帶來的流量?


 那個導師那麼清高,那麼看不上穆瑜,為什麼要在學生的頒獎典禮上接受採訪呢?


 系統對著廁所的拼圖齜著牙生了會兒氣,重新修正了問題的範圍:“為什麼會有這樣的人?”


 穆瑜抱著小雪團,正一塊兒坐在鋪了塑料布的地毯上玩微縮廚房,想了想:“有很多種成因。”


 可能是原本就挑剔苛刻,可能是這些人原本就生活在沒有表揚和正向鼓勵的環境,也可能是靠打壓批評孩子來獲得某種扭曲的成就感。


 “還有一種可能。”


 穆瑜握著小傢伙的手,兩個人一起握著巴掌大的小炒鍋,顛了個完美的勺:“因為畏懼。”


 系統愣了愣,完全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答案:“畏懼?”


 穆瑜點了點頭。


 他關掉小煤氣灶,用牙籤紮了一塊金燦燦的微型炒鵪鶉蛋,品嚐過後,毫不猶豫朝小雪團比劃了個大拇指。


 眼睛亮亮的小雪團砰地變紅,迅雷不及掩耳地比劃了一串“自己負責做飯”、“做炒雞蛋”、“做蛋炒飯”、“做西紅柿炒雞蛋”的手語。


 小傢伙在家的時候依然不喜歡說話,隨著表達的內容增多,比劃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已經有了點徒手結印的風範。


 穆瑜相當嚴肅地點頭,拿出一個早準備好的小鍋鏟,雙手授予新任大廚餘雪團小朋友,還搭配了一頂小號廚師帽。


 熱乎乎的大廚餘雪團小朋友當場熱乎乎的熟了。


 小傢伙從穆瑜懷裡鑽出去,跑來跑去地把散落一地的小鍋小碗小盤子收拾乾淨,炒好的黃金至尊鵪鶉蛋被莊重收好,用過的廚具摞成一摞去廚房洗。


 蹦蹦跳跳的小雪團早就在家裡跑得熟練,一路飛到專門準備的小板凳上,還知道握著龍頭仔細調整水流,免得洗碗的時候水花飛濺。


 穆瑜向後靠了靠,扶著右腿放鬆伸直,輕按了兩下。


 這個地方恰好能一覽無餘看到廚房,穆瑜對著那盤炒鵪鶉蛋畫了個方框,悄悄把鹹度調低了三倍:“對,一種特殊的、難以啟齒的畏懼。”


 有些老師會畏懼青出於藍,這不難理解。


 但少有人意識到,有些父母也會畏懼自己的孩子。


 這是種有些類似於動物族群中新舊首領交替的心態——孩子越長大、越有自己的思想,他們作為父母就越覺得畏懼,越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


 於是他們習慣性地打壓自己的孩子,拒絕承認孩子的優秀,拒絕給出任何一點認可。


 越來越優秀、越來越獨立,逐漸不再受他們控制的孩子,令他們覺得恐懼。


 “s27號世界,白塔哨所。”穆瑜問系統,“有了解嗎?”


 系統立刻咣咣點頭:“有了解!”那是個哨兵嚮導設定的世界——哨兵具有超強的感知力,但精神極不穩定、極易暴躁失控。而嚮導天生擅長情感共鳴,可以安撫平復哨兵的情緒。


 在這種類型的世界,由於感知與情緒的力量被開發到極致,相關的學科自然而然就變得極端重要。


 “白塔哨所”就是s27號世界最頂級的感知與情緒調節疏導機構。可能也是穿書局所有世界裡,最頂級的心理學類別研究所。


 系統激動到不行:“宿主在白塔做諮詢師嗎!?”


 穆瑜:“我在裡面的食堂有個窗口。”


 系統:“……”


 穆瑜當時很喜歡那份工作,如果不是因為後來發生的一些意外,還想過要不要一直留在那裡賣雞湯小餛飩。


 系統:“……”


 “總之。”穆瑜有點遺憾,他其實還想賣刀削麵來著,“在那裡,我查閱過一些資料。”


 有許多孩子,都生活在不斷被打壓、不斷被否定的家庭環境裡。而這些案例中,最為危險的,就是這一類。


 這些父母畏懼自己的孩子,在他們眼裡,成長的孩子在破壞自己的權威。


 他們本能地希望見到孩子受挫、失敗。


 這樣的父母,看似不阻攔孩子的選擇,卻不遺餘力地列舉一切證據,證明孩子的確沒有能力。看似不劈頭蓋臉責罵羞辱,卻贊同甚至信任所有批評孩子的外人。


 而當孩子真的像他們期望的那樣,不斷受挫不斷失敗,摔得粉身碎骨,狼狽藏進房間的時候,他們又會滿意地回到寬容而貼心的父母角色。


 最殘忍的後果,就是被硬生生掰去翅膀的孩子,最終低下頭,交出自己被毀掉的人生,選擇接受那句“就是不行”。


 ……


 系統聽得超級擔心:“那張文達怎麼辦?”


 “是啊,假期隊裡不管飯,我們家的炒雞蛋最近可能會有一點點鹹。”


 穆瑜合上小公雞的訓練日誌:“只好讓張文達去高益民家吃飯了。”


 系統:“……”


 它問得必然不是這個:“他,他父母——”


 “不要緊的。”穆瑜笑了笑,溫聲說,“這種控制很好打破。”


 穆瑜拿過張文達的那本訓練日誌。


 他給張文達佈置的作業,是寫一篇小論文,結合自己擅長的跳躍、步法和滑行,論述張父張母的話為什麼是錯的。


 張文達寫了好幾個晚上,寫得非常認真,從頭到尾足足十頁。


 這是種非常危險、極易被忽略、極易形成思維定式的干涉。


 但同時,這種控制又非常容易打破——用這種方法才能勉強維持的脆弱權威,其實根本就不堪一擊。


 只要你能夠向你自己證明,他們是錯的。


 整整十頁的小論文,每一頁都細細密密寫滿了字。


 最後一頁的最後一行,張文達一筆一劃地寫:餘老師,我要去高益民家吃飯了,我很想幫助高益民打到一頭野豬。


 “……”系統也徹底不擔心之前的事了:“宿主,他們能打到一頭野豬嗎?”


 穆瑜輕咳一聲,合上日誌,抬手畫了個方框。


 從它宿主隨手打開的空間隧道里,系統看見一群被野豬追得漫山遍野亂跑、躲進山洞、又被高媽高爸拎出來的小狐獴,嚶著抱成一團睡在了高家的大炕上。


 大廚餘雪團小朋友踩著小板凳,一臉嚴肅地站在水池前,洗乾淨了所有的小鍋小碗小盤子。


 每個都特別乾淨,鋥光瓦亮。


 捍衛著小白鷹攻佔家裡廚房的第一塊江山。


 蹦蹦跳跳的小雪團一路從廚房翻進臥室、再從凌霄花牆裡翻出來,相當流暢地鑽回穆瑜懷裡。


 穆瑜消去那個方框,笑著攏住懷裡的雪糰子,捉住兩隻冰冰涼涼的小手,貼在自己頸側。


 小雪團比起用熱水其實更喜歡玩冷水,又怕冰到身體很弱的大火柴人。不停拱來拱去地躲,被穆瑜趁機戳了癢癢肉,笑得團成一小團。


 一大一小在軟乎乎的地毯上鬧了好一會兒,穆瑜才被小傢伙拖著手努力拉起來,往浴室裡領:“泡澡。”


 穆瑜咳了兩聲,看向窗外還沒黑透的天色,低頭徵詢意見:“現在泡澡?”


 餘雪團同學相當嚴肅地點頭:“然後睡覺。”


 冰上翱翔的小白鷹喜冷不喜熱,對泡澡沒什麼興趣。甚至還有一次,因為水太熱有一點缺氧,要不是大火柴人搭救及時,差點就融化在了暖洋洋的水蒸氣裡。


 但監督穆瑜養生的執念,讓有些小雪團格外執著於每天燒熱水,監督老師泡熱水澡、早點睡覺。


 穆瑜十分感懷,十分配合,水來就泡,泡完睡覺。


 終有一日,這個“早點泡澡睡覺”的時間提前到了下午五點。


 “宿主。”系統頂著草藥包贊同雪團,“您最近的身體有一點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