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18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穆瑜就坐在他們旁邊,身旁放著手杖,安靜地陪著這一群半大的少年聊天。


 他一直聽著:“高等級的培育艙要多少錢?”


 “十萬五千三百七十二塊。”有小隊員知道,搶著舉手回答,“還有更貴的,這一檔最低是這個價。”


 每次一偷懶不好好訓練,他爸就唸叨這個數訓他,他都會背了。


 穆瑜點了點頭,把手探進口袋裡。


 高益民的臉色瞬間變了:“餘老師,我不要。”


 他能挑戰成功3a,就已經很感激對方,如果再讓餘老師幫自己別的,就太不知好歹了。


 這個年紀的少年,自尊心和傲氣都藏在胸口,格外堅韌也格外脆弱。


 高益民出身太差,早早在仰望亦難企及的差距裡認清現實,小小年紀咬牙拖著一家往上爬,可也從沒想過依靠施捨過活。


 “我,我出去以後還給人當陪練,不使勁蹦了。小心點,不會傷的。”


 高益民攥了攥拳,他有一般少年在這個年紀沒有的韌勁,剛知道這個幾乎掐滅了未來夢想的結局,卻已經迅速打定了主意:“我特別擅長當陪練。”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跟別人聊天呢,回頭得跟他爸他媽他妹顯擺。


 他在滑冰隊跟人聊得老好了。


 他摔了,別人還來拉他。


 高益民有點不好意思,摸了摸後腦勺,咧嘴笑了下,大大方方承認:“那個……高等級培育艙,我買不起。”


 穆瑜“嗯”了一聲:“我也買不起。”


 高益民愣了下,轉過頭,看著餘老師從口袋裡拿出來的、皺皺巴巴的紅色塑料袋:“……”


 其他排排坐的少年隊員:“……”


 睡得香香沉沉的小雪團聽見塑料袋響,撲稜坐起來,閉著眼睛夢遊一樣翻小揹包,大方地分享出一根棒棒糖。


 穆瑜接過糖,低頭認真道了謝,和小傢伙碰了碰鼻尖,把小雪團換了個姿勢塞回去繼續睡。


 小雪團本來蜷在外套裡,抱住他的胳膊就不捨得撒手,迷迷糊糊地翻山越嶺一路滾進穆瑜懷裡,一眨眼就又睡熟了。


 穆瑜抱著貼在身上的小掛件,盤膝坐在這群孩子中間。


 “但你可以掙。”穆瑜從塑料袋裡拿出一個筆記本,又恪守人設,拿出一支酒店送的圓珠筆,“下個月的邀請賽,帶他一個行嗎?”


 他問其他少年隊員,把筆記本放在膝上寫日期賽程,示意了下目瞪口呆的高益民。


 從沒被徵求過意見的一群少年鴉雀無聲,你看我我看你,都反應了幾秒鐘。


 “……臥槽行啊!”忽然有人回過神,“怎麼把這麼大個事忘了!”


 他意識到在餘老師面前爆了粗口,立刻自己拍嘴,又趕緊踹高益民:“傻子,快說你想去,你自己掙積分不就完了嗎!”


 積分能在俱樂部裡兌換貢獻點,貢獻點是可以升級裝備、配件和訓練條件的——當然也得包括高等級培育艙!不包括也得包括!


 少年隊員們正因為沒法解決的問題發愁,忽然意識到問題根本不是問題,立刻支稜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迫不及待地掰著手指頭定了高益民的賽程。


 “今年年末的挑戰杯,俱樂部聯賽,世界盃分站……還有明年——明年那個錦標賽,第一名獎金就十萬!”一群人給他算,“高級培育艙能用到十八歲!你現在攢錢趕緊換過去,拖到十八歲再出‘溫室’,身體能調理過來!來得及!”


 高益民徹底慌了,兩隻手不知道往哪放,整個人紅得發燙:“不行不行不行,哪能上這麼多比賽?有十萬我也拿不了第一啊,不行不行……”


 “你能跳3a!傻子,練啊!”有人恨鐵不成鋼,跳起來錘他,“不是有餘老師嗎?”


 穆瑜引著那個小豆丁滑出來的那一套,就算沒合樂,他們也都能看得出來——步伐編排跳躍銜接,那叫一個流暢、那叫一個有韻律,完善出來做編舞,蹦一個驚豔一個。


 這會兒所有少年都熱血上頭,沒一個記得之前說好的,穆瑜就只教他們一個星期了。


 ……


 也沒人記得高益民是他們的對手。


 很多事以前他們都不知道,眼睛裡只有冰場、只有冰刀、只有高難度的技術。


 沒人知道高益民有這麼可愛的一個妹妹,沒人知道這傻子真這麼愣,愣到打算為了妹妹放棄未來。


 少年人的心胸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小到只能裝下一個偏執的念頭,大到摔一跤、拉一把,聊上三分鐘就能交一個朋友,就能把朋友的事扯過來扛到自己肩上。


 偏有人把他們逼到只能撕咬著對方的血肉、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才能活,然後搖頭嘆息,說著“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分析所謂勝負欲和競爭心。


 系統從沒一口氣接收到這麼多活潑熱忱的情緒能量,抱著差一點爆表的情緒探測儀,震撼著悄悄戳穆瑜:“宿主,宿主。”


 “他們這麼快就交上朋友了。”系統小聲彙報,“他們現在不是對手。”


 至少在這一刻,沒有人把別人當對手。


 或許等冷靜下來,還會有人想起要爭勝要變強……但在這短短的幾分鐘裡,這些少年成了朋友。


 你有事我幫忙,你害怕我擔著的朋友。


 穆瑜合上筆記本,輕點了下頭。


 系統扒著筆記本縫,偷看上面貼著的數據條:“宿主,高益民是不是本來也有機會上這些比賽?”


 “是。”穆瑜昨晚看了所有人的訓練和比賽錄像,用一整夜的時間,做完了所有隊員實力分析,“沒有了燕溪,他只憑實力也能上。”


 即使是原本的高益民,在沒有燕溪壓制、不需要藏拙以後,也有資格參加那些比賽——更何況高益民跳出來了3a,連跳也明顯比之前好。


 “但這樣讓他上場,高益民的確會被其他人孤立……會不開心。”


 系統看著模擬出的軌跡嘟囔:“誰都不會開心。”


 “他們永遠不會聊天、不會和解,不會知道他家裡的事。”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這些少年隊員也參與了討論。


 少年們之所以拼命地練、拼命地競爭上場的機會,誰盯著誰都像看仇人,誰都想要贏,只不過是因為教練。


 教練眼裡只能看到表現最好的那個。


 這個世界的競技類比賽非常多,賽程也長。尤其青少年組別,因為有溫室和評分的前提,其實根本不至於缺比賽。


 是因為燕父作為教練,先把比賽和金牌的價值分成三六九等,把對自己最有價值的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所以這些孩子自然也接受了這個邏輯。


 但換成餘老師以後,在這幾分鐘裡,這個邏輯不知不覺就變得完全不重要了。


 餘老師問他們讓誰上,大家一起討論出了結果。


 是整個少年組一起討論出的結果——是他們自己做的決定,想讓他們的朋友上場比賽、掙錢、換個好的培育艙,是他們想讓朋友有機會好好長大。


 他們想做這件事,大家湊在一起絞盡腦汁地想,然後想出了辦法。


 這種自豪感和快樂是無與倫比的,能夠彌補無法上場的遺憾,能壓下被灌輸的“要贏”。


 能讓他們毫不猶豫地把高益民當成自己人。


 穆瑜看起來似乎沒特地做什麼,只是把這群少年隊員戳成一排,陪他們聊了聊天。


 ……


 一群孩子越聊越上頭,轟隆隆起身,跑去角落找到賽程板,敲著腦殼出謀劃策。


 有人埋怨高益民怎麼不早說這些事,立刻就有人替他反駁,燕溪啥時候讓高益民跟別人嘮嗑了,再說咱們平時也不聊天啊。


 這話一出,少年隊員們才反應過來。


 一群人站在賽程板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老大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


 高益民的腦子已經差不多成了開水壺,迷迷糊糊冒著熱氣轉身,想要去跟餘老師道謝,被不知道哪隻手眼疾手快扯回去。


 “噓……小聲點。”他們隊長壓著聲音,眉頭蹙得特別緊,“餘老師睡著了。”


 他們討論得太專心,時間也太長,不光錯過了訓練開始的時間,還沒發現餘老師靠在休息區睡著了。


 據可靠情報,聽說餘老師昨晚辦公室的燈亮了一整宿。


 大草原上的小狐獴們閉嚴了嘴,扒著肩膀探頭探腦。


 ……


 怎麼能有大人這麼好,睡著了還這麼帥。


 他們偷偷討論餘老師究竟是不是練花滑的。有人說不是,沒見餘老師比過賽,有人說看身材比例跟長相可像,這麼好的條件,說不定是傷了。


 正在休息的餘老師比平時顯得更帥,單手護著懷裡的雪糰子,空著的手搭在膝上……一群半大少年不自覺連喘氣都輕了。


 隊長帶頭,拿了件隊服外套躡手躡腳走過去,正好迎上從餘老師懷裡冒頭的小雪糰子。


 不大點的小雪人,皮膚白長得好看,偏偏眼睛漆黑麵無表情,從餘老師肩膀上探出頭,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


 有種能一言不合刀了他們的平靜氣質。


 隊長一哆嗦,停在原地,舉起隊服外套,比劃了個蓋在餘老師身上的動作。


 小雪人看懂了,點了點頭,慢慢看了一圈,從餘老師的口袋裡翻出刀片。


 隊長:“………”


 其他隊員:“………………”


 一群平時相當叛逆的少年刺頭,你擠我我擠你,噤聲縮在一起。


 眼睜睜看著餘老師懷裡的那個小雪人,從小揹包裡拿出一塊糖,手起刀落,嚴謹地砍成了十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