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大夢敘平生 作品

第15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高益民下意識張口,又立刻把話咽回去。


 他低著頭,把鞋帶繞了一圈綁牢,沉默起身。


 ……燕教練說,錄製綜藝的時候會來一個叫“餘牧”的編劇,要給燕隼當老師。


 這個餘編劇,會想法討好他們這些少年隊員,在鏡頭前對他們處處關心。


 餘牧會裝得溫柔周全,讓他們去休息、替他們出頭,說他們的訓練強度太大。


 但其實對方不過是個三流編劇,根本什麼都不懂,只是為了在綜藝裡刷臉裝好人提升名望。如果真聽了餘牧的話,一定會打亂他們的訓練進度。


 這段話對外保密,沒人敢說出去。對內組裡的所有人都聽了,也都聽得懂——誰被分來帶餘牧這一組誰倒黴。


 這套手段對付外面的人或許有效,對他們這些沒日沒夜訓練、稍鬆口氣就會被刷下去的花滑隊員,除了荒唐只剩嘲諷。


 ——你休息的時候,別人難道不休息?訓練不上強度,難道要看著別人練出高難度動作,一路碾壓你去比賽?


 會有那種念頭的人,根本不會被帶到這個俱樂部,即使因為天賦僥倖進來,也會在前幾輪篩選中就被淘汰出局。


 高益民的家境在花滑隊裡最差,早就猜到這個差事多半要到自己頭上。高益民沒什麼不滿的心思,畢竟對他來說,能進俱樂部就已經夠像做白日夢,用高媽的話說,“肯定是哪個祖墳冒了撮青煙”。


 高益民也這麼想,他就想本本分分訓練、本本分分比賽,拿個名次,讓家人過點比現在好的日子,再供妹妹去學早就想學的芭蕾。


 至於在餘牧這耽擱的時間,加練補回來就行了。反正他跟燕溪滑,也一樣要加練。


 他沒有回答之前的問題,那個“餘編劇”看起來也並沒有要追問的意思,只是靠在場邊,看其他少年隊員的訓練。


 高益民算了算自己的跳躍次數,記了個數,踩著冰刀滑過來。


 在餘牧身邊的那個小豆丁,自己跟自己玩得白霧繚繞,蹦得又高又飄,落地還都穩到不行。


 也不知這個餘編劇是怎麼做到的,小豆丁一旦蹦偏了,不等摔倒,就有隻手穩穩當當的半道攔住,把人攏回原位。


 “你剛在做練習。”穆瑜說,“3f五十次,在嘗試3a。”


 ……他還知道3f跟3a。


 高益民抬起頭,看了眼對方。


 不是他們看不起餘牧,實在是燕教練口中的“餘編劇”是個純純的外行。


 就算臨時抱佛腳,學了幾個專業名詞,光看動作就能分清哪個是哪個,對外行來說也算不容易了。


 高益民不知道怎麼搭話,“嗯”了一聲,又忍不住去看其他隊員。


 3a,阿克塞爾跳,冰場上的荊棘王冠。


 少年組已經有幾個能跳出3a的,雖然成功率不高,但在訓練隊裡,依然令無形的壓力悄然瀰漫。


 高益民無意識攥緊欄杆,回過神時,恰好聽見餘牧的聲音:“……我看了你的跳躍。”


 來了。


 外行的好聽話。


 高益民深吸口氣,把焦躁壓下去,準備按燕教練說的,當成彩虹屁聽完就算。


 穆瑜說:“跳得很差。”


 高益民:“……”


 “我鞋帶散了。”高益民低聲反駁,“平時不那麼摔,就差半周就成了。”


 嫌餘牧礙事是一回事,不願意被外行這麼說又是另一回事。


 他給燕溪當陪練,藏著自己的跳躍不敢露出來,可真要鉚足了勁跳,在少年組裡也是數一數二。


 運動員的好勝心是本能,高益民被燕溪壓慣了,什麼話都聽得了。可上來就被這麼說,多多少少還是激起了些不服氣。


 穆瑜彎下腰,攔住一飛上癮就不知道累的小雪團,給小傢伙擦了擦汗,變出泡好了奶糖的小號保溫壺。


 穆瑜擰開壺蓋,試了試溫度:“會崴腳。”


 高益民的回答理所當然:“崴腳也沒事。”


 “溫室”會模擬傷病,但那畢竟不是真正的受傷和生病,只是疼而已,不會影響身體繼續做出相應的動作。


 崴一百次腳,只要能扛著不喊疼,做出來的動作質量還是一樣的。


 燕教練手底下的隊員都這麼練,疼狠了就去申請止痛劑,直接注射進培育艙裡,幾分鐘就會有效果。


 穆瑜半跪在冰面上,一隻手幫忙扶著保溫壺,讓小雪團安心小口小口喝水,右手輕甩開摺疊手杖。


 不等高益民回神,手杖的一端已經點在他的內踝側。


 仍然是之前那種不算重的力道,高益民的腳腕卻忽然一拐,歪得差一點跟冰面平行,整個人毫無預兆失去平衡。


 他嚇了一跳,手忙腳亂調整重心,沒來得及,砰地重重坐在了地上。


 “鞋帶散了會摔,說明你在依靠鞋幫的支撐和限制。”


 穆瑜說:“靠鞋幫借力,說明腳部沒有力量。”


 高益民摔懵了,坐在冰上,愣愣瞪著眼睛。


 穆瑜等燕隼喝完水,擰緊壺蓋,繫上條兩指寬的彩虹色帶子,把小水壺掛在小雪團的脖子上。


 “足踝無力,足跟浮飄,足弓曲度不夠。”


 穆瑜撐著手杖起身:“連冰刀都踩不穩,你控制什麼?”


 他的語氣很尋常,嗓音溫淡和緩,聽不出任何責備或是質問,並不像高益民在俱樂部裡見過的那些威風凜凜的專業教練。


 可點出來的問題,又分明一針見血。


 高益民答不出,又或者是連思考這個問題的腦筋都沒緩過來,還在想燕教練口中的那個“來刷臉的編劇”。


 什麼編劇……編冰上芭蕾舞劇的編劇嗎?


 他懵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還坐在冰上,手腳並用爬起來,腳踝外側又被手杖點住。


 長久的訓練早已刻下諸多自動反應,高益民的腳腕下意識順著力道內收,等踩牢冰刃時,發覺觸感竟然和平時微妙不同。


 燕父的執教方式是明確的結果導向,抓跳躍、抓難度,編舞優先服務這兩項,剩下的都相當粗糙。


 至於那些跳躍,只要做出來的動作能達標就行,不管是怎麼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