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舞玥鳶 作品

第52章 狠辣的喻行舟

 溫熱的體溫順著掌心傳遞而來, 一點點蔓延開,喻行舟微涼的手背一動不動,細細感受著那一絲溫暖。

 他眼睫微垂, 深黑的眸子與蕭青冥對視, 唇角慢慢勾起一弧微妙的笑。

 “既然已經有人勸過陛下, 臣何必多此一舉,湊這個熱鬧。更何況……”

 他微微傾身,湊近了些, 能清晰地看見蕭青冥鼻尖細細的絨毛。

 “陛下‘從前’沉迷享樂,如今既然‘痛改前非’, 還是遠離溫柔鄉得好, 以免‘磨損’了陛下的‘雄風’。”

 說這話時,喻行舟的語氣慢條斯理, 唯獨在某兩個詞上拖長了音節, 眼神若有若無往下瞟, 促狹的意味掩都掩不住。

 蕭青冥眼角的笑意逐漸凝固, 手裡收力, 狠狠地掐了一把對方的手腕,白皙的皮膚上立刻留下幾道淡粉色的印子。

 他硬邦邦開口, 一串否認三連:“無稽之談, 沒有的事, 朕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喻行舟眸中笑意愈濃, 想要抽回手,偏偏被對方抓著不放。

 蕭青冥眯了眯眼, 毫不示弱地迎上喻行舟似笑非笑的目光:“朕的雄風是否有損, 老師瞧不出來嗎?”

 喻行舟抿了抿嘴, 隱沒在黑髮中的耳尖染上一分淡紅, 慢吞吞道:“嗯……陛下勵精圖治,雄威赫赫,朝野上下無人不知。”

 呵,就裝吧!

 蕭青冥從鼻子裡哼出一聲氣音:“朕看老師年紀也老大不小吧,你比朕年長三歲呢,又是名門之後喻家的獨子,如今貴為攝政,怎麼沒人給老師說門親事呢?”

 “還是說……”蕭青冥斜眼睨他,含糊的字音在舌尖轉了一圈,“老師眼光太高,誰也瞧不上?”

 喻行舟視線挪到對方抓著他的手上,眼神微妙,沒有開口。

 蕭青冥卻不肯放過他,湊過來,笑眯眯道:“老師看上了哪家姑娘,只管跟朕開口,朕也不是不能牽牽紅線。”

 “哦?”喻行舟撩起眼皮,黑沉沉的眸子直直朝他看來,“無論是誰,陛下都會為臣做主嗎?”

 蕭青冥:“當然。”

 喻行舟雙眼緩緩彎起一絲淺淡的弧度,嗓音低沉,不疾不徐:“可是,臣如陛下一樣,喜歡俊秀男子,該如何是好呢?”

 本來只是想故意逗他玩兒的蕭青冥:“……”

 喻行舟心中好笑,晃了晃手腕:“陛下一直握著臣的手不放,會引起臣的誤會的。”

 蕭青冥頓了頓,默默鬆開手,眼光也從他臉上挪開,左看右看,無處安放一般。

 一時之間,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氣氛安靜而曖昧,蕭青冥不用餘光偷瞄,也能感受到對方那股幽深的視線,筆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冷不丁瞄到藏在桌角的那方紫檀木盒,裡面放著他十來歲時寫給喻行舟的詩,兩人的書信,還有喻行舟送給他的小木弓。

 想起往事,蕭青冥心裡深埋的小疙瘩不知不覺浮上心頭,他猶豫一下:“你那時……”

 “嗯?”喻行舟聲音更輕了些,生怕驚動了什麼似的。

 蕭青冥嘴唇動了動,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九年前,你為什麼不辭而別?”

 連他特地寫的詩都退回來,而且還態度惡劣,對他避之不及,繼而信訊全無。

 這件事如同一株沒有根鬚的浮萍似的,一直藏在他心底的某個角落。

 漫長的時光年復一年,一切往事都會隨著時間淡去,本以為早已忘記不在意了,喻行舟偏又要來撩撥一下。

 撩撥一下還不夠,恨不得日日來撩撥他。

 現在這株浮萍又飄蕩上來,晃悠悠沒個著落。

 蕭青冥終於轉過臉,一雙深邃的黑瞳把他瞧著,像是要把這個心思深沉詭譎的權臣剖開來,徹底看個通透。

 這次迴避目光的,卻成了喻行舟。

 他眼中似有無數話語想要傾訴,又一點點壓抑下去,像是滴入筆洗裡的墨跡,濁蕩起波瀾和旋渦,終究漸漸沉澱到眼底。

 他嘴唇微翕,半晌,淡聲道:“當年陛下因我二人獵場失蹤之事大怒,家父於是上奏陛下,不許我再進宮伴讀。”

 “我喻家先祖,是開國皇帝第一任丞相。到了家父喻正儒這一輩,昔年也是名享京城的當世大儒,他嚴厲又古板,無論任何事,都恪守道德禮教。”

 “喻家祖訓,便是忠君體國,光耀門楣。家父一直想恢復先祖時的榮光,希望我成為喻家第三任丞相,對我的要求也極為嚴苛。”

 他垂下眼簾:“當年,他斥責我心思浮躁,耽於玩樂,不肯用心讀書,於是罰我閉門思過,專心學業,以備科舉。”

 蕭青冥狐疑地盯著他:“只是這樣?”

 喻行舟淡淡笑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後來臣有幸高中,金榜題名,便想去看看京城外面的天地,風土,百姓和人情,於是陛下沒有讓我待在翰林院,而是外放到地方,任一介知縣,慢慢熟悉基層政務。”

 “那時臣才知道,原來底層百姓的生活是如此困苦,身為父母官的責任是如此重大。”

 “從前是臣太年輕,太輕浮了,只看得見眼前一畝三分地。後來……”

 “家父去世,又經過許多年,許多事,才漸漸醒悟,當年他斥責我的話,何其正確。”

 他的目光悠遠地落在不知名的虛無中,恍然間笑了笑:“不過是些,不值一提的往事罷了。”

 蕭青冥仍是將信將疑:“若只是如此,也沒必要一封信都不寄回來吧。”

 喻行舟無奈地道:“陛下那時已經是東宮太子,太子與朝臣私下結交是大忌,何況,臣不過區區一介知縣,如何將信寄到都太子東宮去?”

 “是嗎?”蕭青冥摸了摸鼻翼,靠在椅背上斜眼瞅他,“你可別是在敷衍朕。”

 困擾多年的疑惑終於得到了答案,蕭青冥卻並沒有多高興,反而總覺得對方似乎還隱瞞著什麼,話語有些不盡不實的。

 喻行舟意有所指道:“敷衍的人難道不是陛下嗎?為何這些年變化如此之大,陛下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麼,不也瞞著臣?”

 蕭青冥收斂神色,目光淡淡道:“老師是在質問朕嗎?”

 喻行舟頓了頓,低頭躬身:“臣不敢,臣只是……關心陛下。”

 蕭青冥臉色稍緩,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他的小秘密自然決計不能說,不過喻行舟的小秘密嘛……他還是很想知道的。

 閒話扯了半天,蕭青冥挑眉看他:“老師今日前來,應該不止是為了找朕拉家常吧?”

 喻行舟將一疊奏摺放上他的書案,道:“關於京州清田一事,臣想知道,陛下打算查到什麼地步?”

 “哦?”蕭青冥坐直身體,疏懶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莫非,背後牽連到了朝中大員?”

 喻行舟意味深長地道:“京州,天子之所,權貴多如牛毛,事關土地這樣的大事,怎會不牽扯朝中大員,而且,恐怕還不止一個兩個。”

 “陛下執意查下去,這些人,只怕要狗急跳牆了。”

 “陛下若是肯就此罷休,給那些人一點臉面,把懲治的範圍約束在四品官員以下,也算對百姓有了交代,朝中還能風平浪靜,相安無事。”

 蕭青冥快速翻看完奏摺,“啪”的一聲合上,重重按在書桌上。

 他冷笑:“查!無論是誰,無論是哪些人。”

 “朕費那麼大力氣,打退燕然,重整禁軍,嚴懲宗室,若是直到今天,連區區京州一州之地,都不能完全控制在掌心,還要受這些蛀蟲擺佈……”

 “朕這個天子,還叫天子嗎?”

 蕭青冥長身而起,森寒的目光與喻行舟相撞:“不必再試探朕的決心,你只管放手去做,無論接下來發生什麼,一切都有朕。”

 喻行舟默默凝視他半晌,終於舒展眉宇,躬身行禮:“臣,定如陛下所願。”

 ※※※

 入夜,喻府。夏日晚風習習,吹散了悶溼的空氣。

 喻府待客的花廳中,兩盞碩大的八角燈左右拂動,據聞燈油是用名貴的東海鯨脂所凝,可保十年長明不滅。

 對向兩排桌椅,堂上供桌,皆以奢侈的黃花梨木精心雕刻而成,兩隻南洋進貢的金絲簪花青瓷立瓶中,插著幾支稀有的雪白孔雀羽尾。

 牆上字畫,無一不是名家之作,富貴高雅之氣撲面而來。

 戶部侍郎範長易,被侍從引到花廳時,嘖嘖觀賞了好一會,又到看到一面以金線刺繡而成的鏤空落地屏風,心中終於放下心來。

 看來這位喻攝政,果然如傳聞中一般,是個對權力富貴慾望強烈的大權臣。

 僅僅一座花廳就如此奢靡,也不知這些年一手把持朝政,收了多少寶貝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