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舞玥鳶 作品

第32章 討還公道

 為了公平!

 左四喊出最後一個音節時甚至破了音, 尖銳的吼聲在人群上空傳出去老遠,哪怕不用喇叭和傳話,臺下四周的士兵們也聽得一清二楚。

 這個詞彙, 從未在底層士兵們的人生中出現過, 陌生得叫人心酸,像是洪水開了閘,無數士兵們騰起心有慼慼的震動。

 “我們百長聽說是哪個將領的姻親, 平日裡叫我們這些人給他當苦力不說, 有一次他瞧上了一個小兵的媳婦,竟然要搶,那位小兵誓死不從, 結果得罪了對方, 被狠狠打了一頓趕出禁軍, 傷得床都下不了, 媳婦還是被糟蹋了, 告狀也無門, 誰理會我們這些武夫呢, 唉……”

 “前幾月好不容易發了餉銀, 本來也沒多少, 上頭幾個軍官就叫我們給他們買酒買肉, 還要跟他們一塊賭錢助興,沒一會就輸了精光,還被破欠了一堆賭債, 家裡窮的都快過不下去了……”

 “昨天我們長官私下暗示, 誰要報名參加比武, 就要送禮給他, 我們同舍的張大寶本來是大家都看好的, 可惜沒什麼錢買禮物,就佘了一串臘腸送去,還被狠狠奚落了一通,名也沒報上……”

 “唉,我們這些大頭兵被上頭的欺負慣了也就罷了,指揮使不已經是了不起的大官了嗎?難道還會被人欺負?”

 “這年頭,大魚吃小魚,他們平日裡不就吃我們這些小魚小蝦嗎?總會被更大的吃的……”

 ……

 開闊的校場上,遠處穿著黑灰色軍服的士兵們,如同一片洶湧的、灰色的海,攢動的人頭破波浪起伏。

 左四深深呼吸一口氣,垂在身側的雙手不斷握拳又鬆開,勉強壓下翻湧的情緒,抬頭看向臺階上的青年皇帝。

 明黃的龍袍衣襬繡著飛舞的巨龍,是周圍黑灰色交織的人潮中,唯一一抹明亮的顏色。

 蕭青冥負手佇立在臺階上,始終用一種平靜且篤定的眼神,耐心地等待著左四。

 他不過靜靜站在那裡,一股堅定而強大的氣場,自然而然於他眼中沉澱,沿著四周悄然蔓延,山嶽般沉穩,深海般莫測。

 左四迎上這樣的無聲的鼓舞,頓時彷彿找到了依靠,整個人漸漸安定下來,那些作威作福十多年的都統們,似也沒那麼令人恐懼了。

 左四勇敢地回瞪了徐都統一眼,再次朝著皇帝恭敬下拜:“回稟陛下,末將乃是四營徐都統座下指揮使,姓左,諢號左四。”

 “末將在多年前曾經是武舉人出身,後來機緣巧合,因護衛徐都統斷了一指,便跟隨徐都統身邊,有將近二十載。”

 “這些年表面風光,實則被其驅使如同狗彘,不僅是末將,包括末將的家人都是徐都統的雜役,不僅要伺候他,還要替他四處撈錢孝敬。”

 一旁被親兵扶著的徐都統臉都氣白了,顧不得皇帝在,指著左四的鼻子破口大罵:“你胡說八道什麼!我可帶你不薄,你這個見利忘義的白眼狼!”

 左四冷笑一聲,不理會他,越說越順,將這些年的老上司的貪婪跋扈和自己的忍氣吞聲,倒豆子一般盡數道來:

 “他在外面借職務便利開設賭莊和錢莊,拿下面的禁軍士兵給他充當打手,禁軍如同他家開的一樣。”

 “每每發下餉銀,他自己先剋扣一半不說,剩下的層層盤剝完,發到士兵手裡不過堪堪果腹,這些還不夠,他甚至還要叫下面的指揮使、軍官們去他的賭莊玩樂,輸了就在他的錢莊借貸。”

 “簽字畫押後,他們的就有了把柄在徐都統手裡,就算不願,也不得不事事聽從對方。”

 “他有爵位在身,又有宗室姻親做靠山,根本沒人敢把他如何,這麼多年,他夥同其他勳貴都統,拉幫結派,將禁軍視作禁臠,誰敢稍微忤逆,便會遭到報復。”

 “禁軍上下,大部分將士都得看他的臉色行事。名義上,黎昌將軍是禁軍統領,但黎昌將軍任職尚短,只負責操練和戰術,其他那些陰溝裡的腌臢事,黎將軍根本無暇去顧及。”

 “靠著這些手段,他籠絡了一大批同夥,把持禁軍將領的升遷,調任,還有糧食和軍餉,此次燕然大軍圍城之前,禁軍空額就已經非常嚴重。其中還有許多靠著關係和塞錢,進來充數的老弱。”

 “徐都統不但善於籠絡人心,還將吃空餉喝兵血得來的利潤,上下疏通打點關係,這麼多年,從來沒人敢揭發他!”

 “你血口噴人!你竟敢在陛下面前誣告上官?你有什麼證據!”

 徐都統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他渾身的傷還在隱隱作痛,一顆心不斷往下沉。

 他周圍擁簇著他的其他都統和軍官們,臉上的神色一個比一個忐忑不安,只是勉強色厲內荏地破口大罵著。

 蕭青冥把所有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淡淡笑了笑,玩味地盯著左四:“朕竟不知,禁軍中還有此等一手遮天的人物。既然從來無人敢揭發,為何你今日就有勇氣當眾揭發了呢?”

 “你要知道,誣告上官的罪名,可是非常嚴重的。若是民間,不管是否是事實,都要滾一遍釘耙。”

 左四恨聲道:“末將所言句句屬實,軍中無數士兵可以作證,就是滾釘耙我也認了!”

 “這些年迫於無奈,末將也曾助紂為虐,當了他的鷹犬,陛下若要治罪,末將無話可說。末將也是窮苦人家出身,深知在軍中討生活的不易,他這些年的壓迫和苛待,我都忍了。”

 “末將曾考過武舉人,自問一身武藝在禁軍中也算出類拔萃,可二十年來,蠅營狗苟,被上官當做雜役使喚,從無出頭之日。”

 “好不容易等到陛下開恩,末將不過想抓住這個機會,可那徐都統竟敢在眾目睽睽之下,使陰險手段,想要廢掉我。”

 “若非秋副統領出手救我一命,大概現在末將已經是個殘廢之人了,軍中的殘廢,同死人有什麼區別?二十年來我自問兢兢業業從不怠惰,卻要換得如今下場,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左四拜倒在地,重重磕頭,激動大喊。

 “我等禁軍大多都是窮苦出身,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當兵,無非為了吃口飽飯。軍中多有不平,大傢伙能忍都忍了。”

 “我們怕的不是一時的不公,而是,即便把身家性命都豁出去,尊嚴掃地,卻永遠都看不到半點希望!”

 看臺上眾臣皆盡沉默不語,黎昌再也無法安坐,神色感嘆且愧疚,起身向皇帝告罪:“陛下……”

 他剛一開口就被蕭青冥抬手打斷。

 “舅舅,你也有諸多難處,朕都明白,無需多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樣的風氣,不是你一個將軍,或者幾個大臣有心就能改變的。”

 他垂眼看著伏跪在地的左四:“你還有何要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