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舞玥鳶 作品

第19章 勝利的希望

 深夜的寒風刀割般刮過城外空曠的戰場, 枯草被踐踏得七零八落,暗紅的血色自城牆往外蔓延,幾乎把大地染紅。

 橫七八豎的屍體倒在斷壁殘桓之間, 亂糟糟地堆疊著, 有燕然軍,有城頭摔下來的守城軍,更多的還是連薄甲都不曾穿過的奴隸。

 他們生前如野獸一般拼死搏殺, 死後反而能安靜地臥在一處,不分彼此。

 在幽昧的月色下, 這景象如同人間煉獄,顯得格外殘酷可怖。

 城樓上,一身戎裝的皇帝正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

 四周的火把盡數被點亮, 換防的守城士兵們安靜地佇立在自己的崗位。

 他們不知道自己還能扛過幾波敵人的進攻,但只要看見那面象徵帝王的華蓋,就在離自己不遠的位置, 總能升起一點希望和慰藉。

 今夜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運輸物資的後勤兵們不斷來來往往,蕭青冥計劃中所有準備的東西,都已經陸續堆放到甕城中的空地上。

 這些天以來, 蕭青冥每日只睡不到兩個時辰,眼中紅血絲密佈, 眼底的青黑不得不用粉掩飾。

 即便如此,每當他出現在人前,必是精神奕奕,泰然自若的模樣, 彷彿燕然聲勢浩大的十數萬大軍, 不過是他揮手即滅的烏合之眾。

 出於謹慎, 蕭青冥的全盤謀劃並未告知任何人, 甚至包括身邊的近臣書盛和秋朗。

 每個人只知曉自己該負責的一部分事情,直到昨日,他才將最後一張英靈卡摧眉召喚出來。

 喻行舟並不是蕭青冥計劃中的一環,連隻言片語都沒有得到透漏,只能從對方這幾日的行程和要求的材料中勉強猜測一二。

 起初,他並不認為那些兒戲般的小伎倆能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

 他已經動用了自己的私印,冒著極大的風險,暗中抽調了一部分邊軍和地方軍,快速趕至京城勤王。

 如果能裡應外合出其不意嚇退燕然大軍固然好,最不濟,也能拼死護住皇帝突出重圍。

 作為攝政,喻行舟總理國政,昏君當朝的五年來,他的羽翼勢力遍及朝堂,調動軍隊不算難事,但不經過皇帝諭旨私自調兵,終究有謀反的嫌疑。

 放在從前,玩家扮演的昏君自然不敢把他如何,然而如今的皇帝一夜之間性情大變。

 帝心難測,這樣的舉動是否會引起不滿和猜忌,事急從權,喻行舟也顧不了那麼多。

 直到皇帝作出的部署越來越多,手下的神秘下屬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就連敵人也彷彿聽從了皇帝的指揮,乖乖鑽入了預先設計好的戰場。

 藉著昏暗的火光,喻行舟細細端詳著蕭青冥,他的眉眼無疑是極英俊的。

 眼窩深邃,揚起的長眉裁如刀鋒,微笑時眸間炯炯生光,自有一股萬事盡在掌中的從容不迫。

 眼下他神態肅穆而專注,自內而外沉澱下一股堅定且綿長的力量。

 叫周圍的人不知不覺仰賴他,依靠他。

 喻行舟微微出了神,直到身邊的吏部尚書厲秋雨接連喚了兩聲,才回過神。

 “何事?”

 厲秋雨暗暗打量剛剛領旨的摧眉,低聲問:“攝政此前可曾見過此人?”

 喻行舟眉心微微蹙起又鬆開,細長指尖捻過袖口,緩聲道:“未曾。”

 “怪了,竟然連您也不知。”厲秋雨左右也想不出頭緒,皺起眉頭。

 “陛下就算不經過吏部提拔官員,好歹也應該知會一聲,包括之前的秋副統領,還有太醫院那位年紀輕輕的太醫,這已經是第三個了。”

 “不知出身來歷,更沒有經過科舉,甚至沒有舉薦,連名字都沒聽過,彷彿石頭縫裡冒出來的一樣。”

 厲秋雨有些發愁:“這樣不合規矩啊,陛下莫不是對吏部有不滿?要削弱六部的權利嗎?”

 喻行舟輕輕一哂:“削權?你覺得這就是最壞的結果了?”

 厲秋雨愣了愣:“難道不是?”

 按舊例,左右丞相統領百官,下轄六部,如今右丞相梅如海不濟事,失了聖心,又有喻行舟這位實權攝政,相當於取代了丞相地位。

 國家大事都繞不開他們,只要攝政和六部不搞主和和主戰的黨爭,齊心協力,在朝堂上幾乎就可以架空皇帝了。

 如今皇帝想要集權,權利從誰那裡奪?自然是攝政和六部。

 至於其他品階低一些的文臣,連和皇帝爭奪權利的資格都沒有。

 官員從科舉中選拔,再由舉薦人在皇帝面前舉薦。

 那麼絕大部分人員都要經過吏部,或者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高官。

 其間盤根錯節的人際關係網,自然而然就結成各種黨派和勢力。

 現在皇帝突兀地提拔了一些從未見過的人,無疑是把官員原本的上升通道撕開了一道口子,自己強硬地插手進去。

 皇帝自然有這個人事權利,但問題是,歷朝歷代的皇帝都幽居深宮。

 沒有旁人推薦,或者花上十幾二十年時間自己慢慢培植,他們怎麼可能從全天下的茫茫人海里,找出才德兼備又忠心的人才?

 比起皇帝這幾日突然顯現的明君之象,這才是令厲秋雨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喻行舟若有所思地道:

 “現在陛下能找來三個,說不定過幾日就能找來六個,甚至十個,到時候,陛下手裡可用的人越來越多,你猜,朝中會怎麼樣?”

 厲秋雨眉頭越皺越緊:“那……不成了陛下的一言堂?”

 “呵。”喻行舟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你們真正應該擔心的,是會不會有朝一日被陛下撤換掉,提前退休才是。”

 厲秋雨悚然一驚,這個可能性他不是想不到,只是實在不願往這方面深想。

 畢竟從前的皇帝吃喝玩樂還來不及,哪裡會管這些雜事?

 可現在,右丞相梅如海今天還在閉門思過呢!

 自古以來,哪個文官不想當宰相?嘗試過大權在握的滋味,倘若還在壯年一朝被罷官,回鄉養老種田,那感覺只怕比死還難受。

 危機感一瞬間壓過敵軍破城的恐慌,厲秋雨冷汗津津,勉強笑道:

 “多謝攝政大人提點,下官明白了,陛下已經不是過去的陛下了。”

 兩人說話間,那廂,督造局總管已經命人做好了最後的準備。

 欽天監監正神色凝重地觀察著測風的羽葆,道:“陛下,現在風力正是強勁,風位略微有些偏移。”

 “最大的問題是,敵人營地範圍比較大,我們還不能確定具體落點,畢竟從空中墜落,有可能偏得很遠。”

 “放心。”蕭青冥彷彿早有腹案。

 他隨手一招,一直蹲在他肩頭的小鸚鵡晃悠著腦袋,靈巧地抓住他的手指。

 他輕輕撫摸著小鸚鵡毛茸茸的腦袋,微微一笑:“養鳥千日,用鳥一時。既然偷吃了朕的靈丹,總要有點用處吧,嗯?你說是不是?”

 小鸚鵡打了個寒顫,慫嘰嘰地歪頭看著主人:“啾?”

 “別裝傻。”蕭青冥慢悠悠地道,“朕要確定的目標,之前帶你出來,已經教過你的,你飛到那邊有光亮的營地去,再確認一下那個地方在什麼方位,回來告訴朕。”

 “小心點飛,雖然只是只鳥,也免得被人下鍋煮了吃。”

 監正和督造局總管狐疑地看著這隻寵物鸚鵡,忍不住心中打鼓,皇帝怎麼時而靠譜時而荒謬呢?

 一隻養在籠中的寵物,又不是草原上熬了十年的鷹,哪裡懂這麼複雜的事?

 哪知道小鸚鵡咻地一下就撲扇著翅膀飛了出去。

 嬌小的身影轉眼消失在風中,被夜色掩護著,往燕然軍大營飛去。

 為了追求出兵的迅疾,燕然軍大營離城牆並不很遠,只有不到三里地。

 這個距離相當近,甚至有種故意引誘守城主將出城偷襲營地的味道,畢竟以野外戰力而言,燕然軍穩穩居於上風。

 小玄鳳原本視力不佳,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靈蘊丹的關係,不止腦子變得聰慧異常,就連眼神都犀利了不少。

 小鸚鵡盤旋著飛了一圈,很快飛回主人身邊,它抖著翅膀對準一個方位不斷小幅度往返,嘴裡清脆地叫:“那邊,那邊!”

 別說監正和督造局總管,其他人看見這一幕無不驚詫得目瞪口呆,皇帝連養的寵物鳥都這麼神嗎?

 蕭青冥摸摸它臉頰柔軟的絨毛,讓它站回肩頭,隨即收斂神色,淡淡道:“開始吧。”

 幾人醒過神,激動應聲:“是!”

 ※※※

 燕然大營。

 太子帥帳之內,幾個萬戶將領都在,吵吵嚷嚷爭論著明日的進攻,由誰來承擔主力。

 這幾天接連不斷使用砲車和衝車,啟朝的城池雖看著灰頭土臉,但實際上想光靠石砲把這樣高大的城池砸垮,基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從殺傷和心理上震懾對面守城士兵的威力,不可小覷。

 最開始的時候,士兵們在將領的嚴格督戰下,還能死死守住城頭不躲不退。

 隨著時間的推移,燕然軍一波又一波的強悍攻勢,已經開始出現小範圍後退和躲閃的現象。

 啟朝的中央禁軍多年不曾上戰場,軍中多是些貴族勳貴塞進來鍍金、或者混口飯吃的關係戶,有經驗的可靠老兵少得可憐。

 吃空餉、喝兵血是禁軍將領們公開的秘密,平日裡更是疏於操練。

 哪怕蕭青冥神仙附體,黎昌是再世軍神,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內提高他們的戰鬥力。

 能勉強跟燕然打個有來有回,無非是依仗守城和地利和主場優勢,還有皇帝宣稱有糧食有援軍,尚能支撐著一口氣。

 一旦叫他們知曉這都是皇帝“善意的謊言”,只怕還沒等燕然軍殺進來,就要先譁變了。

 副將阿木爾將情報整理好,交給太子,臉上帶著輕鬆的笑容:

 “殿下,雖然我們原本計劃逼迫蕭家天子投降的願望落空,不過現在看來,啟朝國都的防禦能力,比我們想象中還要弱嘛。”

 鐵心點點頭:“跟我們探子聯絡的那個叫童順的太監,好像已經被蕭家天子殺了,真是可惜,否則有這個內應,攻城可容易多了。”

 鐵心和鐵木兩兄弟是太子的心腹愛將,哥哥鐵心人高馬大面色黝黑,弟弟鐵木有些胖,看著憨傻,卻比哥哥更精明。

 鐵木嘿嘿笑道:“末將猜測,原本那蕭青冥根本沒準備和我們打仗,否則怎麼會連防禦工事都沒做好?”

 “南面這麼大的破綻漏出來,否則就那一高一矮兩堵牆的陷阱,起碼也得填進去上萬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