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裡天下 作品

第22章 第22章

 年後, 村戶人家也要走親訪友,秦小滿也不例外。


 初三一大早,秦小滿換了一身乾淨體面的衣裳:“今兒要跟二叔他們一起去縣城裡的堂叔家裡做客, 我已經跟二叔說了,你的腳還沒有好全,就在家裡歇著,這回就不必同我們一道前去了。”


 杜衡應了一聲, 其實他的腳倒是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說現在他跟秦小滿也沒有正式辦過事兒, 不太適合去城裡那些人家。


 “是那個在縣衙做主簿的堂叔嗎, 收拾的還這麼鄭重?”


 “嗯, 那是我爺兄弟那一脈的親戚, 在城裡做主簿好些年了,而今已經安家在縣城。我們這些村裡的親戚過去自然要收拾的像樣些,也不能丟了堂叔的臉面,他的夫郎也就是我喊堂小叔的,是縣城裡大戶人家的人,可講究。”


 秦小滿把自家做的臘腸,鹹口的和甜口的各取了兩節用乾淨的方布給包好, 要不是去年杜衡做了臘腸,這年初裡去縣城走親, 他還真不知道該拿點什麼東西才像樣。


 “堂小叔想來也看得上這些東西。”


 杜衡道:“我記得以前家裡年節也還花費出去買香腸過年,是拿得出手的。”


 秦小滿點點頭:“那你在家裡自己照料好自己。”


 杜衡點點頭:“放心吧, 而下都能走動了, 你就安心的去做客, 晚些回來都不礙事。”


 秦小滿聽到這話就不高興了:“有你這樣做丈夫的嘛, 竟叫人晚點回來。”


 杜衡笑了一聲:“我的意思是讓你不要擔心我, 不易出門做客,那當好好耍樂才是。”


 秦小滿心裡這才舒坦了些,又交代了杜衡幾句,提著東西在他的目光中出了門。


 其實他巴不得杜衡跟自己一起去走親戚的,但是城裡人家規矩多,到時候少不了藉著親戚的名義拿著兩人的事情說嘴,大過年的鬧得不愉快。


 這朝留下杜衡一個人在家裡心頭還是有些過不去。


 出門的時候秦小滿惦記著杜衡,遲疑了一下好似有什麼東西沒帶,可見著拎著的禮品,又沒有落下。


 “小滿,快點!”


 聽到路上秦雄已經趕著板車出來了,秦小滿趕緊跑了過去。


 “照顧好自己!”


 秦小滿坐在牛車上跟杜衡使勁的揮了揮手。


 “放心去吧。”


 牛車上的李晚菊今日拾掇的很是體面,秦小竹也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裳,又圈上了那條自己愛惜的圍脖,自顧自的整理著,沒搭理秦小滿。


 堂叔算是他們秦家最體面的親戚了,難得能去縣城裡走親訪友,他們自然收拾的好。


 秦雄這幾年在縣城賣豬肉,也結識了些朋友,今兒上城裡除卻堂叔家裡還要走別的幾家呢,怕是要過兩天才回來。


 這朝帶著媳婦兒和秦小竹,怕是想出去認認人,到時候能在城裡說好人家就再好不過了。


 “瞧你這難捨難分的,不知道還以為你要去外頭做工好久才回來一樣。”


 李晚菊嘀咕了一聲,見不得兩人痴痴纏纏。


 沒等秦小滿開口,秦雄先瞪了李晚菊一眼,斥道:“不想坐車就下去走路。”


 李晚菊哼了一聲,卻還是去緊貼著趕牛的秦雄,今日歡喜出門,她不想吵架。


 好歹是得了片刻安寧。


 牛車上風大,秦小滿捂著自己的臉,怕被風吹傷了,待到上了一截官道以後,他一拍大腿:“哎呀!堂叔叫我給他拿的醬菜給忘記了,我就說什麼忘了一樣!”


 先前他去縣城裡賣醬菜剩下了兩罐子,就送給了他堂叔,沒想到他小堂叔還挺愛吃,自己不好意思開口,便讓堂叔捎了話。


 秦雄勒住牛商量道:“要不下回拿吧,這都上官道了。”


 “不行,堂叔交待了的,忘了多不好。”


 秦小滿跳下牛車:“二叔,你們先去,左右時辰還早,我去拿了攔一輛牛車就來。”


 秦雄想把人叫回來,秦小滿卻跑的飛快,今日霧大的很,眨眼就瞧不見人了。


 他嘆了口氣,只好由著秦小滿回去:“那你慢著些。”


 斷斷續續下了幾日的雪,今日可算是停了,不過曠野上四處都還有積雪,天氣也陰沉著,霧濃的不大看得清路。


 杜衡在秦小滿走了以後把家裡簡單的收拾了一下,他在自己睡的屋裡翻出了這些日子賣年畫攢的錢,半盒子的銅板,看著像是不少,一數卻只有兩百八十八個銅板。


 就跟小孩子的存錢罐子一般,看著塞了一盒子,實則數額小,一塊五角的總計也不多點。


 他抱著盒子嘆了口氣,以前從來沒覺得掙點錢會這麼難。


 有錢人賺錢容易,門路多,人脈廣,苦的是平頭老百姓,要掙一個子兒都不易。


 所謂是資本的原始積累是最大的一個坎兒。


 慢慢賺,倒是錢也會多起來,可眼下才這麼點兒,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攢夠數目,他缺的是時間。


 杜衡整理好盒子放回了櫃子裡,尋摸要再物色一點什麼掙錢的營生,一邊往自家地裡去。


 年夜裡準備的飯菜吃了兩三天已經把剩的全部吃完了,今兒起又要重新做。


 家裡只有一個人便是吃好的也不見得香,杜衡打算簡單吃點對付一口。


 這當原本就沒什麼菜,又一場接著一場的大雪,地裡的菜都被凍死了大半。


 杜衡摘了一顆包菜,外頭的菜葉都已經凍壞了,扒開外頭的葉子,內裡還有些是好的。


 他就在地裡把雪凍爛的葉子給剝了,腐黃的葉子家禽都不吃,不如丟在地裡肥土。


 夾著雪的包菜凍人,杜衡扒了一半,正想搓搓手,忽而傳來一聲試探的呼喊:“阿衡……”


 杜衡聞聲抬起頭,路邊上不知何時站了個男子,雪霧模糊了遠些的景物,站在面前的人卻瞧的清晰。


 那中年男子一身交領厚錦,雖為男子常穿的墨色,身上也未有繁飾,但衣料在補丁穿橫的鄉野裡,亦可瞧出男子不是尋常出身。


 杜衡遲鈍了好一會兒,仔細翻找著記憶裡的面孔,最後生澀吐出了兩個字:“舅舅?”


 他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既是驚訝這人是原身的親戚,又震驚會出現在這裡。


 “真的是你!可算是尋見你了!怎的弄成這幅模樣!”男子確認沒有認錯人後,愁著一張臉上前抓住了杜衡的手腕,上下看著眼前一身補丁老舊素衣的人:“流落到這種地方,是吃苦了!”


 說著男子直搖著頭嘆息:“家裡既是出了事,你爹孃何苦瞞著沒有早送信前來。唉,待收到你的信時,已逢年節,府上瑣碎事雲集,只當是問安信,哪知你家裡遭逢如此變故!”


 杜衡默著未有應答。


 據他所知,杜衡的母親曾經是徽州商戶人家的女兒,不過出嫁以前只是家中的一個小庶女。


 他外公富有,妻妾眾多,商賈地位本就不高,更何況是商賈兒女繁盛之家的一個庶女。


 若非他祖母是外公原配正室身邊伺候的陪嫁奴婢,在主子有身孕時為了鞏固主子的位置願意做外公的小,正室感念她的忠心,否則杜衡的母親也不會嫁給人做上正室。


 像是大商戶人家的子女,便是嫡出也多為權貴做小,庶出身份微寒者更是為家族之利來匹配。


 杜衡的母親雖是遠嫁去了小小的秋陽縣,可到底與人正室,和杜衡的父親恩愛生活了幾十年。


 能有這般歸宿也全然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情,而眼下這個舅舅,便是杜衡母親孃家正室嫡出一脈的兒子。


 杜衡記憶裡他也只見過幾回這個出身好的舅舅,徽州的大府宅規矩大,且距秋陽縣要一兩月的路程,回去訪親的次數自然屈指可數。


 後來他的祖母去世來往便更少了,不過每年還是有幾封問安信。


 杜衡也是沒想到他這舅舅在收到原身的信後會來找他,不知是特地來尋找,還是說商隊經過落霞縣正好來尋,雖說是晚了,但卻也足見出些情義。


 “我早打聽了消息,趁著今日獨你一人在,特地前來找你。隨舅舅去徽州,讀書也好,還是管理鋪子也罷。”


 魏逢看著相貌堂堂卻衣衫襤褸的杜衡,自小便過著錦衣玉食生活的他不由得心裡一酸。


 杜家家業雖然遠不比魏家,可到底衣食還是豐足的,這朝淪落至此,即便是個外姓子孫,但未犯下大錯還是個讀過書的,不免也讓他微有嘆息。


 “家裡生意廣,有我在保你有容身之地。母親聽說了庶妹的事情很是傷心一場,你是庶妹唯一的兒子,倘若你過得不好,母親也不安心。”


 “車馬已經備好,三日後就能動身回徽州。這窮山惡水之地,你落在此處當真是老天不開眼。苦了你了孩子!”


 杜衡沉默著聽完男子的敘說,一直沒有回話。


 太意外了,他從來沒有想過還有親戚會找來。


 魏家是何等富貴,他記憶裡微有印象,與之相比,不單是這個村子,就是落霞縣也足以說是貧寒之地。


 他正要開口之際,忽而聽到垮嚓一聲,似是什麼被踩爛的聲音。


 魏逢眸光一閃:“什麼人!”


 兩人巡聲看去,卻是未見動靜,雪霧天氣也看不遠。


 “此地不宜久留,得趕緊走。我打聽前聽說帶你回來這裡的那哥兒兇悍無比,若是村裡人前去通風報信,到時候把你扣下就不好辦了。出門在外我也未聲張,只輕車簡從,在他人地皮上不可鬧事!”


 魏逢拉著杜衡就走,到了隱秘之處讓人趕緊離開,然則大外甥卻並沒有如脫虎口的喜悅,反倒不肯再動彈了。


 “舅舅。”杜衡凝起眉:“外甥很感激您前來相尋,可是若不是哥兒帶我回來,我早已經死在路邊了。”


 “你為人良善,知恩圖報這是好事。”魏逢頓住步子,如是安排道:“到時候我讓人送一筆錢過來,便當是答謝他救你又照料一場,如此可行?”


 杜衡徐聲答道:“他帶我回來是做上門女婿的,村裡的人也知道這件事。我已經與他同住這麼久,倘若今日一走了之,那他的清白和名聲當如何,他救我一場,我卻要拖累他一輩子嗎。”


 魏逢愣住。


 “你說這話的意思是想留下?”


 杜衡未置可否:“我已經答應他要幫他春耕了,不會食言。”


 “住口!”魏逢不敢相信眼前人張嘴說出這樣的話:“便是你不慕富貴甘願做個鄉野草夫,可做上門女婿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你一個讀書人如何做的出來!”


 “歷經生死,這些又算得了什麼。”杜衡平靜道:“且不說我做不了無情無義,我……我也挺喜歡他的。”


 魏逢盯著杜衡,看了很久。


 “你要不要看看你說的什麼話,看上了鄉野粗俗小哥兒?杜家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凡事不可意氣用事,你今日是有情有義了,那搭的可是你一輩子!”


 杜衡認真道:“有心經營,日子不會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