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95章 【95】

 日子一天天過去, 轉眼李嫵在宮裡住了一個月。


 這一月來, 除了夜裡在慈寧宮歇息,白日裡裴青玄總能以各種理由將她“請”去紫宸宮, 用膳、喂藥、換藥、擦背沐身, 花樣百出地拉近關係,隔三差五又送她花木與禮物,叫李嫵想對他冷臉都冷不起來。


 及至三月, 春光融融, 花繁柳茂, 煙水明媚,裴青玄胸前的傷口也恢復大半, 能照常上朝理政。


 上巳節這日, 他還帶著李嫵和裴璉出宮,前往曲江踏青。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1], 曲江池畔,柳色清新, 朝雨初霽,平坦草地上到處是遊人搭起的氈帳,一個挨著一個, 五彩繽紛,十分熱鬧。


 “父皇,好高啊!”


 李嫵坐在氈帳裡往外看,明淨春光裡, 一襲鴉青色錦袍的裴青玄正彎著腰, 帶著裴璉放紙鳶。


 那紙鳶還是前幾日他倆一起做的——他負責搭紙鳶骨架, 她糊紙, 最後再由他在風箏上作畫。論起詩畫文墨,李嫵比不上他的造詣,在一旁研墨,看他畫了副栩栩如生的嫦娥奔月圖。


 現下那盛服仙姿的嫦娥仙子高高飛翔在湛藍天穹間,在一眾鳥雀風箏裡格外醒目。


 “父皇,咱們的風箏是最高的!”


 “把線拿穩,別用力扯,仔細斷了。”


 “嗯,孩兒知道。”


 孩子清脆笑聲傳入耳中,李嫵目光輕晃,一時有些恍惚。


 幼年時,裴青玄也是這般帶著她放紙鳶。


 有一回她得了個特別喜歡的蝴蝶風箏,但她貪高好勝,總想將紙鳶放得更高,心一急,風箏線就扯斷了,眼睜睜看著那紙鳶像是斷了翅膀的蝶栽進了曲江。


 她心裡難過極了,又礙於面子,不好意思表露。


 哪知第二天裴青玄便帶她去了東宮,神神秘秘說有仙人施魔法,走近一看,庭前那棵百年梧桐樹上掛滿了蝴蝶風箏。


 她圍著那棵樹轉悠了好幾圈,難掩歡喜:“玄哥哥,你哪弄來這麼多一模一樣的蝴蝶紙鳶!”


 “一家紙鳶鋪子裡買的。”他笑的雲淡風輕:“你隨便放,壞了孤再去給你買。”


 她那時真以為有這樣一家鋪子,還是後來發現他手上被竹片刮出的傷痕,才知那些紙鳶是他連夜趕製而來。


 昨日兩位兄長也在場,唯有他一人看出她的小情緒。


 那樣的體貼細緻,叫她如何不心動呢。


 “在想什麼?”


 五根修長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李嫵回過神,便見男人透著薄汗的英俊臉龐映入眼前,許是這春光太晃眼,照在他的臉上,眉宇愈發英氣。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李嫵心下失笑,定睛再看了他一遍,悠悠道:“時間過得可真快。”


 裴青玄在她身旁坐下,自顧自倒了杯清茶:“大好春光,如何生出這般感慨?”


 “就忽然覺得,你也老了。”李嫵道。


 “咳。”男人冷白俊顏嗆出淡紅,神情複雜看了李嫵好一會兒,才遲疑道:“你嫌朕老了?”


 三十二,應當還算壯年?很老麼。


 “我的意思是,與從前相比有些老了。”李嫵見他灑出的茶水,遞了塊帕子過去:“不過人哪有不老的呢,花有重開時,人無再少年,我也比從前也老了許多。”


 “朕可從不覺得你老。”裴青玄語氣認真,不知她為何忽的有這般感慨,難道是這些時日裝虛弱,叫她對他產生了誤會?


 端起茶杯淺啜兩口,再次擱下茶杯,他側身湊到李嫵身旁,以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道:“其實朕的身體和從前並無二異,阿嫵若是不信,今夜便留在紫宸宮……”


 李嫵怔了下,等反應過來,耳根發燙地推開他:“大白天的說這些,你是瘋了不成。”


 “……朕是怕你誤會。”


 “誤會什麼?我誤會這個作甚。”李嫵簡直搞不懂他是如何想到這個,擰著柳眉上下打量了他好幾遍,嘴裡低低咕噥道:“果然還是從前更討人喜歡些。”


 裴青玄聞言,也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視線往氈帳外那道放紙鳶的小小身影掃過:“剛才出神,是想起從前放紙鳶的事?”


 李嫵垂眸嗯了聲,又端起香醇的酪漿慢慢喝著,語氣淡然:“從前每年春日,你我也會來這放紙鳶。”


 年復一年的美好,已成為春日的習慣,深深印在記憶裡,再難忘懷。


 “那為何朕從北庭回來的那個春日,你來了曲江池畔,卻未放紙鳶?”裴青玄也記起舊事,那時他才回長安,與她重逢的第一面便是在曲江池畔。


 那時的她,風鬟霧鬢,豔若桃李,卻在另一個男人身側言笑晏晏。


 那一幕就如淬了毒的冷箭,毫不留情地刺進他的胸口,無盡痛意瞬間蔓延心扉。


 世人都說女人善妒,卻不知嫉妒於男人而言,也是穿腸毒/藥。


 他妒忌得發瘋,恨不得一箭射穿楚明誠的腦袋,將她搶回身邊,叫她只朝他一人笑,眼裡只有他一人。


 但那時,他尚未掌握皇權,只得蟄伏隱忍。


 他很清楚,只有坐到那至高無上的位置,擁有絕對的權力,他才能完全擁有她,再不叫任何人將她從身邊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