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遙遙 作品

第73章 【73】




八月中旬, 又是一年秋來到,暖陽燦爛,金桂飄香。中秋佳節將近, 百姓們都為佳節團聚而忙碌,皇宮內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肅王妃沈雲黛簡直成了永樂宮的常客,隔三差五前來探望貴妃,那殷勤勁兒都快超過崔氏和嘉寧這兩位親戚。









宮裡眾人對此議論不一, 有猜是因貴妃將小皇子託付給她,是以肅王妃才如此記掛貴妃的安危。也有人覺得肅王妃面上探望貴妃,實則是趁著還未回隴西,多親近親近小皇子, 籠絡這位唯一的皇嗣。還有人覺得肅王妃是趁機表現,不論貴妃日後是否醒來, 陛下都會記著她殷勤探望之情。









對於這些風言風語,沈雲黛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而她之所以頻繁進宮,主要是想尋到機會,替李嫵解開脈象, 讓她趕緊醒來——









如今的事態已遠遠超出先前的預想,這個爛攤子她一個人實在不知該如何收場!









只是皇帝離宮前,特地吩咐宮人們全天候守在貴妃床榻,且太醫每日早晚都要來請脈, 這般嚴密, 叫沈雲黛雖能探望, 卻壓根尋不到解脈的時機。









她只得在宮人們的監視下, 絮絮與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李嫵說話, 試圖喚醒:“您快快好起來吧, 陛下為你去南疆尋藥了, 那壓根不是什麼藥,而是……”









“唉,總之你快快醒來吧。他要是沒尋到倒還好。若真尋到了……”









一想到之前在北庭結交的遊醫提及過的南疆蠱術,沈雲黛只覺頭皮發麻,那種邪門的髒東西,陛下不會真的去養吧?









巫蠱之術,自古以來都是大忌!何況他堂堂帝王,養這些邪物,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沈雲黛柳眉緊蹙,心裡是翻來覆去的後悔,一會兒自責當初給貴妃支了這招,一會兒將那提出“神冥草”的御醫罵了無數遍,一會兒又祈禱皇帝千萬別做傻事,一會兒又希望李嫵能將她的話聽進去,給出點反應,她也好勸說席太醫解開脈象。









諸般愁緒在心頭,直到素箏輕聲提醒:“肅王妃,現下時辰不早了。”









沈雲黛堪堪回神,轉臉看向窗外轉暗的光線,原來不知不覺又坐了一個下午。









再看秋香色幔帳間那如琉璃般雕刻、靜靜睡著的憔悴美人,心下不禁嘆口氣,語氣也放得輕柔,“娘娘,那臣婦先告退,過兩日再來看您……您快些好吧。”









說罷,沈雲黛施施然起身。









素箏送她出門,這些日子下來,倆人也熟悉不少,見肅王妃往庭院間綴滿碎金的桂花樹多看了兩眼,素箏感嘆著:“再過三日便是中秋,也不知陛下到底何時才能回來。”









“誰知道呢。”沈雲黛魂不守舍地應了聲,腦子糟亂得很。









裙襬款款,拾級而下,行至宮門,正要上轎,便見映滿紅霞漫天的長長宮道間,一襲青色錦袍的小皇子邁步走來,身後跟著太監宮婢各兩人。









“小殿下。”沈雲黛停下腳步,掃過他身後太監捧著的書冊筆墨,又柔了眉眼看向裴璉:“殿下是從弘文館來嗎?”









“伯母安康。”裴璉拱手朝沈雲黛行了個禮:“我剛下學,過來探望母親。”









自三月前他隨肅王一家離開長安,一路上的相處與照顧,他與肅王一家也熟絡起來。對謝伯縉兩口子的稱呼也由“王爺”、“王妃”改為較為親近的“伯父”、“伯母”。









肅王夫婦也拿他當自家子侄照顧,很是愛護。









現下瞧著孩子清瘦的小臉,雲黛也是滿心疼惜:“我知你是個孝順孩子,但你父皇不在宮裡,你母妃又病著,你自個兒要好好照顧自己,多吃飯、多睡覺,養好身子。”









“多謝伯母掛懷。”裴璉頷首,清秀小臉擠出一抹寬慰的笑:“我一直記著和阿狼哥哥的約定,每日都有吃很多肉,喝很多奶,等下次再









見,我一定長得與他一樣高。”









想到自家兒子與小皇子由最開始的互不順眼到結為朋友,沈雲黛也不禁彎了眼眸:“那就好。”









又說了兩句,見天色漸晚,沈雲黛先行上轎離去,裴璉退至一旁,目送著那頂軟轎離去。









再次直起腰,方才還一臉輕鬆的清秀面龐斂起笑意,轉身往殿內走去,輕聲問:“素箏姑姑,我母親今日也沒有醒麼?”









這是他每日下學後,必問的一句話。









素箏的回答照舊:“回殿下,娘娘仍昏睡著。”









纖長的羽睫垂了垂,裴璉小小的身子跨過門檻,又問了句:“那我父皇何時回來呢?”









素箏被問住,默了兩息,才幹巴巴答道:“應當…快了吧?”









裴璉知道這是敷衍,也不再多問,只提步往寢殿走去:“午後在弘文館吃過祖母送來的八珍羹,現下也不大餓,晚膳隨便吃些就好。”









“是。”素箏頷首:“那待會兒奴婢叫御膳房少送些吃食。”









見小皇子走到貴妃榻邊坐下,再無其他吩咐,素箏也不再打擾,彎著腰退下。









裴璉看了榻上沉睡的母親一眼,又側過臉,吩咐其他宮人:“你們也都退下。”









若換做旁人,這些奉皇命的宮人自不會退下。但眼前之人是貴妃親兒,一個五歲的孩子,宮人們自也不必防備,紛紛聽令屏退至外殿。









綠釉狻猊香爐裡嫋嫋升起的沉香菸氣還夾雜著淡淡的艾草香,本就靜謐的寢殿因著宮人退下,變得更加安靜。









裴璉伸著小腦袋左右看了看,確定宮人們都已退下,長舒了一口氣。









方才還繃著矜持威嚴的小臉,此刻一派放鬆孩子氣,身子也不再坐得板正,而是趴在病榻旁,兩隻小手也握住了李嫵的手,輕輕喚了聲:“阿孃。”









相較於母親,他更想這樣喚她。









肅王家的三個孩子都是這樣喚肅王妃的,一聲又一聲叫著阿孃,感覺親近極了。









“阿孃,今日孩兒學的還是《千字文》,老師教了‘蓋此身發,四大五常。恭惟鞠養,豈敢毀傷。’,他說這兩句來自孔老夫子的《孝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意思是我們身體的頭髮皮膚,每一處都來自父母的恩賜,不能輕易損毀。方才在門外遇見謝家伯母,她也叫我好好吃飯,我說我知道的。而且父皇也教過我,大丈夫當頂天立地。現在你病著,他不在家,我是家裡唯一的兒郎,定會好好看顧你。”









說到這,看著那張了無生機的瑩白臉龐,裴璉抿了抿唇,忽又有些委屈想哭。









宮裡人說,母親是因為思念他才突然病重,病得快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