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野 作品

第130章 【if】仙尊和小鳥 完結

57.

念塵和花思窈下山的第二十個年頭, 淨天峰的梨花開得特別漂亮。

小鳥學著仙尊打坐,說好了要沉心靜氣,結果一直偷偷睜眼,去看崖邊紛飛的白色花瓣。

到第三個時辰實在心癢難耐, 他悄悄挪動身子, 一門心思都放在了另一邊兒。

剛伸腳下去, 準備趁著仙尊入定時, 神不知鬼不覺地去山腰樹林裡玩耍一陣, 就忽然覺得渾身一輕,落入仙尊懷裡。

“哎喲。”

他自知偷懶, 認慫地縮著脖子。

仙尊說他:“靜不下心。”

他理不直氣不壯,小小聲說:“靜了一會兒來著,腿麻得很。”

說著, 抓住仙尊的手,就往自己的腿上放,“阿逐給揉揉。”

如今他已渾身是膽,不叫師尊, 嘴上總是肆無忌憚地直呼其名。反正仙尊也不會生氣。

頭頂只聞嘆息聲。

雖然知道仙尊不會責罰,但他還是心虛地仰頭,親了親仙尊的下巴。

仙尊的手力道輕柔, 一點點按下去, 他渾身一顫, 軟綿綿縮成一團:“更麻了, 這下打不了坐了。”

雖然是藉口, 但也的確是個很有說服力的藉口。

反正小鳥是沒有修行的心思的, 困在這兒也是折磨。

仙尊便問他:“不打坐, 想做什麼 ?”

“想玩, 梨花開得好漂亮。”

“好。”仙尊揉揉他的後脖頸,唇輕輕掠過他的發端,“去看看。”

他開心了,勾住仙尊的脖子,蹭了又蹭,沒有從他身上下去的意思。

仙尊或許也已經習慣了他的撒嬌,便這麼抱著,閒庭信步往梨花林去。

58.

這一路沒走多遠,徊兒已經從仙尊的懷裡,轉移到背上,整個人趴著,雙腿晃晃蕩蕩。

這些年,他們常常到處走動,周圍的小獸從一開始看見仙尊會瑟瑟發抖,到現在已經習慣。

每逢仙尊踏足,漫山遍野就熱鬧極了。

仙尊揮一揮衣袖,佈下一片靈力充盈的結界,四處草長鶯飛,萬物復甦,美不勝收。

徊兒撐著他的肩膀,伸長脖子到處看,心情好得開始哼小曲兒。

仙尊給他摘下一枝勝雪的梨花,他心生歡喜,拿著張口就要吃。仙尊輕笑。

“貪嘴。”

“我想嚐嚐它甜不甜。”徊兒趴在仙尊背上,咬下一瓣花,嚼了嚼,蹙眉。

仙尊問他:“如何?”

“嗯……這很難說,但不太好吃。”

“我嚐嚐。”

他還以為仙尊今日也陪他做饞嘴鳥,剛把梨花遞過去,就見仙尊側過臉,與他近在咫尺。

他們親吻的剎那,周遭開了靈識來蹭仙緣的小動物咻咻咻轉身跑向草叢。

半晌,這個吻戛然而止。

“等下…!”

徊兒從仙尊背上跳下來,繞到前面,勾住仙尊脖子,又親上去。

剛才的姿勢不方便他動作。

這下雙手雙腳得了自由,渾身是勁,親得用心十足,手中的梨花忽的一鬆。

仙尊一手攬住他的腰,一手接住墜落的梨花枝,輕輕揚起,漫天的梨花紛飛。

花瓣落下,整個山野盡成雪白。

兩人被攏在其間,在草長鶯飛的時節,渡了一場溫暖的雪。

59.

通常來說,只要他開了口,仙尊什麼都會答應。

但仙尊是要飛昇的人,每日修行必不可少。他能為小鳥偷得浮生半日閒已是難為,總不能終日懶惰。

小鳥就剋制自己,努力地不要打擾仙尊修行。

他偶爾會懷念花狐狸。

花狐狸是個話癆,有它在的時候,小鳥都顯得安靜了起來。

也不知是不是心誠則靈,次年,念塵回來了。

那天,徊兒正在給仙尊梳頭。

雖然仙尊捏個訣就能搞定這些瑣事,但還是由著他玩。長髮在徊兒手裡像瀑布一般灑下。

他拿木梳一下一下地順著,不一會兒就給仙尊紮了個長長的辮子。

仙尊無奈:“徊兒,半個時辰後,我要去宗門大殿。”

“哦。”他湊過去,蹭蹭仙尊的臉頰,說,“那我再玩一柱香的工夫。”

仙尊親了親他的耳朵,笑說:“頭髮有什麼好玩?”

徊兒想了想,然後點頭:“的確,頭髮有什麼好玩的。”

他解開長長的辮子,讓柔順的頭髮垂落下去。忽然伸手探入仙尊衣襟。

仙尊嘴邊笑意未減,看著他:“又想做什麼?”

“近來頭暈眼花,四肢無力,注意力不集中,還總是覺得餓……”

他解了仙尊衣裳,臉頰紅撲撲地,順著那裡往下一點點撫去,“怕不是靈力不足,需得修一修了。”

仙尊目色驀地斂下,忽然握緊他的腰,稍一翻身,將人扣在下邊。

“我瞧著不像。”

他聲音低啞而沉,指腹摩挲著懷裡人柔軟的下腹。

徊兒低喘著仰頭,伸出舌尖舔了舔仙尊喉嚨的突起,感覺到它輕微的滾動,便得逞地笑了:“……那你來探探究竟。”

仙尊未置可否,但凌利的指節已經抵在他下頜,緊接著便是一個嚴厲的吻,親得人肅然起敬,不敢造次。

房間裡氣氛旖旎,只聽得見衣服摩擦與呼吸交錯的聲音。

就在徊兒閉眼準備好好“修一修”的時候,仙尊忽然不動了。

片刻後,坐了起來,慢條斯理整理好衣裳,還順手把他也從床上拉起來,仔仔細細穿好裡衣外袍。

繫腰帶的時候,徊兒眨了眨眼,呆呆地問:“怎麼了?”

仙尊起了身,眼裡也有些無奈,揉揉他的腦袋:“念塵回來了,正在外面候著。”

60.

念塵啊念塵,你可真煩人。

二十多年一去不回,我要辦大事的時候,你居然回了!

小鳥咬牙切齒,小鳥心如刀絞。

但他還是乖乖跟著仙尊走了出去。

畢竟多年未見,其實他也挺想念塵和花狐狸的。

只是奇怪,怎麼回來的只有念塵。

61.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念塵的修為精進非常之快,離開時不過元嬰期,現在竟然已是大乘修士。

要知道,當年仙尊的師父湮破若也不過是個大乘期巔峰的尊者。因為一直無法突破瓶頸,故而在幾百年後壽終正寢。

念塵滿打滿算,都沒有修夠三百年,這就已經成了大乘修士。

足以說明仙尊的眼光獨到。

說念塵厲害,念塵果然就厲害。

“步入大乘期,壽數又添五百,修士的命真的很長很長。”

念塵修為大漲,對於整個仙山都是大事,今日仙尊帶著他去大殿,大概是要正式將一些事交託給念塵。

徊兒無聊,就變回小鳥,跑去後山找老樟樹。

“五百年,不過須臾。”老樟樹沉悶的聲音響起,樹葉嘩啦啦地扇動。

“那是因為你活得很久,對我來說五百年就很長很長了,是一輩子。 ”

“對你的仙尊而言,五百年也很短。”

渡劫期巔峰,是沒有具體修行階段的,因為仙尊是世上唯一一個渡劫期巔峰的修士,沒有人知道他的天機日什麼時候來,有可能就是突然一下子飛昇了也未可知。

在飛昇以前,他可能會擁有無盡的壽命。

小鳥打了個顫。

“他一定會飛昇的。”否則永遠活著,好孤獨啊,“飛昇以後,他就可以和神仙交朋友。”

老樟樹呵呵笑起來。

小鳥說:“你以後也會當神仙,你幫我陪著他吧。”

“我和人不同,我自山中來,也在山中留。你自己陪吧。”

“我又不成仙。”

“怪哉。”老樟樹問它,“你既然與他這般難捨難分,為何又從不認真修行?”

小鳥得意洋洋地扇了扇翅膀:“聽說飛昇前要斷了七情六慾,我可捨不得斷。”

“我看你那仙尊倒也沒斷。”

“因為還沒有飛昇嘛。”小鳥咬住它的樹葉,氣得磨嘴,“修士都是這樣的,渡劫前做什麼都可以,只要最終能夠守住本心!”

“哦。他能守住?”

“那是自然。”

“待他飛昇了,你又能去哪兒呢。”

後山吹來一陣清風,小鳥打個噴嚏,老樟樹攏住葉子,給它擋了擋。

許久的沉默後,老樟樹嘆了聲氣。

“是我失言,莫哭了。”

“誰哭啦?打個噴嚏嘛。”

62.

仙尊辭去了宗門的所有事務,包括小鳥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準備長久閉關,為不知何時到來的天機日作準備。

渡劫,渡劫。

小鳥總覺得那個劫很可怕。

它最近每天都往仙尊懷裡鑽,勢必要陪他渡劫。

念塵已經獨佔一山,名華頃峰,但他還是常常來淨天峰找仙尊。

“師父,弟子有一事不解,數日觀心,不得要領。”

念塵畢恭畢敬守在門外。

小鳥從仙尊衣襟鑽出,說:“我出去玩,你與他開解開解。”

仙尊親了親它的小臉:“去罷。”

飛出去的時候,念塵抬頭望向它,點點頭。

小鳥卻沒有立刻離開。

它懸停在唸塵跟前,忽然問了句:“念塵,你是不是把小花丟掉了?”

它的用詞太過尖刻,念塵笑了,說:“我怎會丟掉他。”

小鳥歪頭:“那它怎麼不跟你回來?”

念塵沉吟片刻,道:“大抵是覺得,這山上無甚留戀。”

“念塵,修士是不可以說謊的,所以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小鳥仔細措辭,問道,“小花它還會回來嗎?”

念塵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小鳥好像看到念塵總是通透的笑容裡出現了一些迷茫。

“徊兒。”

屋子裡傳來仙尊的聲音,輕道,“讓念塵進來。”

小鳥嘆氣,垂著腦袋對念塵說:“那你進去吧。 ”

63.

小鳥相信念塵不會害了花狐狸,但是花狐狸一直不回來,它總覺得一定發生過什麼。

夜裡,念塵離開淨天峰,回了他自己的峰頭。

小鳥火速飛進院子裡,正好撞到走出來的仙尊。

“哎喲喂!”

仙尊指尖輕點,小鳥立刻伸展四肢,變成人形,撲進他懷裡。

他穩穩接住,把冒冒失失的小傢伙端正好,才問:“何事這樣急?”

“仙尊,我們去找小花吧。”

他說完,抓著仙尊的袖口,火急火燎地跺了跺腳,小聲補充道,“我怕它出事。”

仙尊拍拍他的背,安撫地把人抱進懷裡:“不用擔心,他尚好。”

小鳥疑惑地抬頭,有無數問題在心中,但最後也只是點點頭:“那好吧。”

兩位仙君都是手眼通天的人。

他們都不擔心,就說明花狐狸真的沒有事。

64.

念塵接手了仙宗以後,仙尊的時間就多了很多。

徊兒每天都會等他打完坐,然後拉著仙尊的手,到處閒逛。

他牽手的姿勢和一般人很不一樣,不是掌心握著掌心,而是五指一起抓著仙尊的一根手指。

就像小鳥的爪子一樣,喜歡攀著一根樹枝。這樣有安全感。

這麼多年,他們把淨方仙山連綿不絕的整片山脈都快逛完了,包括山下的城鎮村莊,他們也都去了個遍。

百歲很長,但百歲也短。

眨眼間,春夏秋冬就偷偷溜走。

他有天忽然很不經意地在仙尊耳邊說了句:“真想去看看山外的世界。”

天下之大,小鳥不過偏安一隅。

但說完他就後悔了。

仙尊已是渡劫期巔峰,隨時都有可能等來天機日,渡劫飛昇才是要緊,哪裡有工夫陪他遊山玩水。

於是徊兒自己打住,換了個話題,說:“念塵最近都沒有來淨天峰,是宗門事務繁忙吧?”

仙尊看了他一眼,片刻後說:“宗門沒有那麼多事要他一一過問,大抵在閉關。”

徊兒問:“閉關這麼久,他著急要突破大乘期嗎?”

仙尊搖頭。

徊兒又問:“那是為什麼?”

這次,仙尊的回答比以往久一點。

直到徊兒伸手戳了戳他的下巴,開玩笑地說:“難道他在做壞事?”

仙尊才捉住他的手腕,低聲道:“他在觀心,以破道魘。”

徊兒愣住。

如果他沒記錯,念塵以前應該是沒有道魘的。

“還有什麼想問的?”仙尊看著他。

他搖搖頭。

他又不傻,再問就不禮貌了。

65.

在淨天峰生活的日子,對小鳥而言,幾乎沒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他和他的仙尊待在一起,一百年,兩百年。他敢說他比這天下絕大多數人或者鳥都要幸福。

但好日子是會有頭的。

小鳥的幸福這就到頭了。

這天清晨,他從仙尊的懷裡睜開眼,雙手雙腳抱住仙尊,舒舒服服地賴著不起。

仙尊一下一下輕拍他的背,縱容他的懶惰。

本是大好時光,偏偏傳來唸塵的聲音。

“師父,天機之日將至!”

所謂天機日,對於所有修士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事。

在這一天,修士的仙緣會到達一個臨界點。簡單來說,就是神仙欽點你要在今天得道成仙了,於是將所有福澤與機緣都給到你頭上。

在天機日修行會事半功倍,甚至有一定機會越階攀升。

而在天機日渡劫,會極大的提高飛昇成功率。

幾百上千年才能出現一個天機之日,也就是說……

仙尊要抓住這個時機,渡劫飛昇了。

66.

徊兒抬頭,看著仙尊,發現仙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也是,他可是仙尊,是這仙宗裡修為最高的人。

連念塵都能算出來的日子,他怎麼會算不到?

他只是故意沒有告訴徊兒,免得他傷心。

徊兒乖順的仰著下巴,親了親他,從臉頰,親到下巴,又親耳垂。

仙尊按住他的腰,啞聲道:“昨夜沒有鬧夠?”

“抓緊時間親親嘛,等下念塵又要嘮叨。”

話音未落,院外的念塵果然開始絮叨:

“師父,天機日對所有弟子的修行都將有極大助益,宗門還須提前安頓一二,請您隨我前去大殿。”

徊兒撇撇嘴,看著仙尊,滿臉寫著:看吧,我就知道。

仙尊淡淡一笑,附身過去,吻他的眼睛。

“這是大事,會忙到很晚吧?”徊兒問。

“嗯。”安頓整個宗門子弟,事情繁多,不知道要忙到幾時,仙尊便問他,“可要一同去?”

徊兒想了想,說:“還是不了吧,大殿規矩好多。”

仙尊起身整理衣裳,伸手覆在他耳後:“那便等我回來。”

“嗯。”

徊兒看著他走出去。

門關上,他忽然就鑽進被子裡,嘩啦一下變回小鳥模樣。

身體小一點,空虛就小一點。

67.

馬上就是天機日。

這事兒,連淨天峰的小獸們都知道了。

所有聲音都在說:“泊逐仙君要飛昇啦!”

小鳥不想聽。

它轉身朝後山飛去。

還好老樟樹不囉嗦,它頂多就是講,天機日會有很多外面兒的動物跑過來,蹭仙緣。

它作為一棵老樹,也會受到很多益處,沒準兒一日修行,抵過千年。

但小鳥不在乎。

它已經蹭了仙尊很多很多的仙緣,它已經是鳥中大仙。

讓小鳥驚訝的是,它在後山遇見了花狐狸。

面對許久未見的老友,一鳥一狐狸都看成了對眼兒。

最後,它們一起窩在樹下,一個在想怎麼開口問,一個在想怎麼開口答。

老樟樹搖搖樹葉,沉默地閉眼睡去。

68.

小鳥從花狐狸口中聽到了他們離開的那二十多年。

他們行走在世上飽受苦難之處,念塵要除妖伏魔,花思窈就陪他除,念塵要普渡蒼生,花思窈便陪他渡。

念塵修了個功德圓滿,花思窈也從旁沾光,得了些長進。

第十年,花思窈決定告訴念塵,他對他的心思。

結果念塵聽完了他的表白,一點反應都沒有,只是笑著問他:“我待繼續前行,你意如何。”

花思窈感覺自己好像表白了,又好像沒有。最終矇頭蒙腦地說了個:“我欲隨你去。”

第二個十年,花思窈忍無可忍,逼著念塵做決定:“要麼你就拒絕我趕我走,要麼你就答應我。你這道士怎麼吊人胃口吊十年!”

念塵說:“我不願你傷情。”

花思窈道:“我是不傷情,我已經被你氣死!”

雖然很氣,但花思窈也沒什麼骨氣,繼續跟著念塵前行,打算培養一個日久生情。

某天,他們遇到一個魔物。

對方法力頗為高深,連元嬰期的念塵都不能敵過,重傷倒地,昏迷過去。

花思窈一咬牙,活生生剖出金丹為餌,引著魔物離去。

自己百年修為說沒就沒,他倒也沒叫屈,艱苦卓絕地拖著昏迷不醒的念塵躲進山洞。

雖然是不後悔,但他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趴在唸塵身上哭了一夜。

念塵最後是被它吵醒的。

一人一狐都是重傷,但念塵修為還在,花狐狸卻是金丹離體。它已不可能再修行,運氣好過個一兩年,運氣不好今天就大限將至。

“我要死了,還是為了救你而死,你最後能答應我一個心願嗎?”

結果念塵居然搖頭。

給花思窈差點氣得當場入了輪迴。

“你的慈悲為懷能不能分我一點啊?狐之將死,這都不行?”

“我不會讓你死。”

“……啊?”花思窈問,“怎麼辦到?”

……

小鳥也問:“對啊,怎麼辦到的?”

花狐狸捂著臉,悶悶地說了一句話。

小鳥:“啊啊啊!”

花狐狸:“噓!”

小鳥無聲尖叫:原來花狐狸和念塵也雙修過!

不過念塵是為了救花狐狸。

沒有金丹,無論是人是狐,都已去了大半條命,念塵又不是仙尊那樣的渡劫期修為,辦不到起死回生。

彼時,最快能救下花狐狸的辦法,就是將自己的靈力分給它。

雙修是修士之間渡靈力最快的辦法,而且對兩人皆有好處。

但不管這理由再正經,一想到是念塵,小鳥還是驚訝地摳著樹皮。

念塵!

那個看花看草和看人一樣的念塵!

老樟樹很想把他的手丟開,到底是忍住了,讓他摳掉一層樹皮。

“既然你們已經這樣那樣了,為什麼你沒有跟著他回山上,反而自己跑到後山躲著了……?”小鳥問。

花狐狸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嘆了許久的氣。

小鳥看它不想說,也不強求,他開始找別的話題聊。

“明天就是天機日了,你要不要隨我去淨天峰,蹭蹭仙尊的仙緣?你不是最愛修行了嗎。”

“我不去,沒興趣。修行修行,都是假的而已。哼哼,這些個修士,全都是道貌岸然之輩。”

“看來唸塵傷你頗深啊。”小鳥嘆氣。

花狐狸瞥他一眼:“那是你不知道雙修是什麼意思,你個笨蛋鳥。”

小鳥說:“我知道啊,我昨晚還修了呢。”

這話一出,花狐狸忽然渾身一顫,支稜起來,直接化作人形。

他驚恐地看著小鳥,說:“你,你和泊逐仙君,你們?!”

小鳥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奇怪地反問:“對啊,怎麼了?”

花思窈瞳孔驟縮,表情空茫,許久後,苦笑道:“你被騙了,你和我一樣被騙了!他們只不過是拿你我作為修行路上的一塊墊腳石罷了。”

小鳥眨了眨眼。

連老樟樹也微微睜眼,看著花思窈。

“每個修仙的人,都無情得很……你知道念塵為什麼如此快便進入大乘期嗎?因為他從我這裡,悟出了他的道理。”

花思窈面無表情地垂著眸,

“他們自己不戒七情六慾,偏要知道自己要什麼而不強求,要愛什麼而不去愛。彷彿只有自我折磨,才算得道。他要成仙,一切都可以拿這個作為擋箭牌。”

“想要飛昇,就要斬斷塵緣。鳥糰子,你的仙尊倘若真成了仙,說明他與你的纏綿悱惻恐怕也只是一場幻夢,他借你渡他的劫呢。

你最好快快離開,不要看到他飛昇時絕情忘義的樣子。”

他說得很不客氣,言辭激烈,每句話都帶著恨。

偏偏小鳥卻問他:“那你呢?你什麼都知道,為什麼還回到這裡,不是為了看他嗎?”

花狐狸看著小鳥,目光從掙扎與憤怒中,逐漸平息。

半晌,他淡淡說了句:“我命賤唄。”

69.

花狐狸的話,對小鳥還是有很大的影響。

他有點害怕過去面對仙尊。

儘管他早就知道仙尊會飛昇,他對一切都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但一想到仙尊會為了渡劫,而斬斷與他這麼多年的情意,他就忽然覺得悲傷。

他們過往越幸福,到了這一刻,就越顯得狼狽。

他們的日落晚霞,他們的山風與花,幾百年的種種,都會在他飛昇的那一刻,化為烏有。

花狐狸沉默地趴在地上,小鳥化為原形,飛上枝頭。

它們此刻都不想說話。

花狐狸認為,修士都是無情之人,念塵如此,仙尊如此。

它們是兩個可憐的小獸,懷抱一場空歡喜,可憐可恨。

小鳥沒想那麼多。

它只是覺得,這一天好漫長,它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仙尊。

但這一天也很短暫,天黑得很快。

距離天機日,又近了些。

70.

這天夜裡,小鳥沒有回淨天峰,它和花狐狸一起,躲在老樟樹這兒,熬了一宿。

花狐狸說:“我真不想傷你心,但你瞧瞧,他不來找你。”

換了過去,仙尊早就過來逮它了。

但馬上就是飛昇之日,他一定急著回去閉關打坐。

沒有小鳥更好,沒有它嘰嘰喳喳鬧騰,他可以安穩地入定。

小鳥嘆氣,說:“你不用故意講難聽話,我本來也知道。”

“我就怕你知道歸知道,心裡還存著僥倖。”

“如果念塵來找你,你跟他回去嗎?”

“首先,他不會來找我。”

“所以我是說如果。”

“不存在這樣的如果。”

71.

天機日這天,花狐狸和老樟樹都很緊張。

因為小鳥一直在樹枝上倒掛金鉤。

花狐狸:“仙君到現在都沒有來找它,應該是去閉關渡劫了……它莫不是要發癲?”

老樟樹:“唉。”

在樹枝上倒懸兩個時辰後,烈日高掛。

小鳥飛起來,忽然化成了人形。

正午,仙緣最盛之時。

所有大乘期以上的修士都已在各自的峰頭閉關入定,等待自己的修為突飛猛進。

仙尊應該也是。

今天就是他的飛昇之日了,它在幹什麼?它居然在後山爬樹!

不是說好了,要陪他,直到他飛昇嗎。

怎麼最後一刻不敢了,真慫。

就算他會把它忘了,但至少,過往的一切都是真實擁有過的。

小鳥是個知足常樂的鳥,它不能因為害怕被拋棄,就不敢去守著他。

於是他一甩衣袖,昂首挺胸,朝著淨天峰奔去。

花狐狸在後面追著他跑,大喊:“笨鳥!笨鳥!渡劫時會有數道天雷,當心劈了你!”

徊兒頭也不回,說:“劈了我好入輪迴,孟婆湯我一滴不剩喝個乾淨!”

然而就在棧橋前,一陣狂風四起,天空轉眼烏沉沉一片。

方才還是驕陽似火,不過一瞬,就已經電閃雷鳴。

花狐狸化了人形,一把抓住徊兒的手。

“是天雷,有人渡劫,你可別亂跑了!”

“不要……”徊兒忽的慌了神,“我,我說好要看著他飛昇的!”

花狐狸也急了,死死拖著他,怕他被雷劈焦。

這樣的拉扯之下,也不知過了多久,烏雲散去,驚雷消失。山中安靜如初。

不,也有不一樣的地方。

周圍所有靈草忽然長出新芽來,山上百花齊放,枯木逢春。

包括小鳥和花狐狸在內的所有山中鳥獸,都受到了一股清冽的靈力輕拂,渾身輕盈舒展。

“這是……渡劫成功了?”

花狐狸喃喃道,“原來,渡劫這麼快啊。”

算下來不過半柱香。

徊兒嗚咽一聲,蹲在地上哭起來。

花思窈知道他難過,但除了嘆氣,也說不出別的話安慰他。

72.

小鳥覺得,一切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

山還是那座山,鳥還是那隻鳥。

幾百年前,它什麼都不求,唯一的願望,就是有個遮風避雨的窩。

一隻小鳥怎麼會愛晚霞?它愛的只是那一刻的安寧。

他在崖邊看著天光,它便在枝頭看著他。霞光映在他身上,比它見過的所有事物都美。

小鳥永遠不後悔跟他回了淨天峰。

只是它太高估自己。

它以為只要它做好準備,就可以不用傷心。

但太難了。

它已經悲傷得快要死掉。

小鳥記得,它第一天去淨天峰的時候,仙尊問它想吃什麼,它那時候連話都不會說,啾了一聲,仙尊就給了它一顆果子。

山上的人都辟穀,仙尊尤其是不怎麼碰俗物的。但他院子裡卻常有花果。

小鳥又笨又呆,它很難形容這是什麼感覺。

直到後來,它在仙尊身邊待久了,才明白,仙尊有些寂寞。

但這寂寞不曾表現出來。

他只是偶爾安靜地看著遠方。

遠處什麼都沒有,小鳥知道,他不是在看什麼,他是想去遠方

但仙尊總是在閉關打坐,為飛昇作準備。

小鳥只能努力嘰嘰喳喳,吵鬧無比。

它企圖以這種方式告訴仙尊,不要寂寞,你身邊還有我。

如今,三百個年頭過去,仙尊終於飛昇了。

可是小鳥開心不起來。

因為天上可能沒有晚霞,也沒有小鳥。

沒有一個嘰嘰喳喳的聲音,啾啾叫著,說:

仙尊,不要寂寞,不要寂寞。

73.

花思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然後嘭的一下變回原形,夾著尾巴跑掉。

它還算有良心,跑之前先喊了句:“鳥糰子!”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小鳥被它的聲音叫回神思,才發現,竟然已是黃昏。

時間總是過得這麼快。

他抹了抹眼淚,站起來,心想,即便淨天峰沒有了仙尊,但他還是要回去的。

因為只有在那裡,才有仙尊的影子。

“徊兒。”

“……!”

熟悉的聲音響起,近在咫尺。徊兒驚怔地抬頭。

仙尊還穿著前日的衣裳,臉上是一抹化不開的無奈。

“天晚何不歸?”

“我……”徊兒失語,半天說不出話。

直到仙尊走近,將他攏進懷中。

徊兒愣愣地說:“仙尊,今天是天機日,幾百年裡最好的渡劫之期。你不成仙了嗎?”

“我不成仙。”

“為何?”

“塵緣未了。”

他覺得已經不用再問了,但嘴巴比腦子快。一定想問個究竟,便脫口而出:“那幾時能了啊?”

仙尊輕嘆息,低頭親了親他的額間:“永不。”

74.

他從抱住他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知道,這一生塵緣難盡。他不成仙。

75.

徊兒是到最後才知道,原來那道天雷,竟然是老樟樹的機緣。

它作為一棵樹,能只用一千年就修成正果,實在是很難得。

淨方仙山如今再添神恩,宗門越發壯大。

而天機日前一天,仙尊之所以沒有去後山找小鳥,是因為他在前殿,帶著無數宗門子弟一同修煉。

後來,宗門又多了兩位大乘修士,還有數千名弟子突破瓶頸,都有賴於仙尊在天機日這一天,為所有人護住心神。

最令人稱讚的便是念塵。在天機日之後,他竟進入渡劫期。也算不負有心人。

只是渡劫期到飛昇還有很遠的距離,幾百年之內也恐怕難以再出一個天機日,念塵修為晉升太快,還需要更多的歷練才行。

相比之下,仙尊是整個天機日,收穫最小的人。

在眾人眼裡,他是犧牲了自己的機緣,庇佑了整個仙山子弟。仙尊美名愈來愈受敬仰。

然而只有徊兒知道,他的仙尊早就被他帶壞了,不思進取,樂不思蜀。

現在也是個晚睡晚起之輩。

“怎麼。”

在徊兒啃著仙尊手臂的第三口,仙尊終於撩起眼皮,笑著問他,“餓了?”

“奇了怪了,念塵最近都沒有來淨天峰給你問安。”並帶來好吃的桂花糕。

仙尊揉揉他的耳朵,解釋說:“他在閉關。”

“又閉關?以前人人盼著你成仙,現在人人盼著他成仙。”徊兒撇撇嘴,“人人能不能管好自己。”

仙尊有些好笑的捏了捏他的鼻子:“你說得對,但你怎知他是為旁人修行?”

“好吧,念塵是個上進的人,他可能是真的很愛修行。”

徊兒不過是有些為花狐狸難過而已。

“再有一日,我便能辭去宗門職務。”仙尊忽然說,“可想好要去哪兒了?”

徊兒立刻來了精神,翻身而起,坐在仙尊身上,掰著手指頭數:

“先去畢璞島,聽說那裡有全天下最好吃的桃子!再去南十二國,聽說那裡國泰民安百姓每日歌舞昇平!還要去——”

他一說就停不下來,仙尊安靜地聽,心裡都記著。

最後問了一句:“嗯,地方倒是挺多,都是聽誰說的?”

徊兒驕傲地挺起胸膛:“土地公!”

是已經成為山神的老樟樹。

仙尊握著他的腰,或輕或重地揉了揉,又說:“今日便去和你的朋友們道別。”

徊兒覺得癢,撐著他的胸口,想躲,卻又被扣住:“那你讓我起來先。”

“起吧。”嘴上這樣說,手裡卻一點沒松。

甚至握得更緊了。

徊兒驚了:“你就算不當神仙,也不能當無賴呀。”

仙尊笑看他,不說話。

“好呀。”徊兒哼哼一聲,“既然你都這樣了,就別怪我……”

仙尊揚眉:“如何?”

“別怪我沒有定力啦!”

說完,他抓著被子猛地一撲,嘿嘿笑著,開始了今日的不思進取。

淨天峰一如三百多年前一樣,煙霧繚繞,空曠冷清。

午後的日光灑在別院,卻無人觀賞。

但又和三百多年前不一樣。

因為四處是紛飛的白色梨花。

沒有人出神地看著遠方。

沒有人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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