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紙活


 露出地表的枝繁葉茂,哪裡比得過扎入地底的盤根錯節,畢竟地表的部分生長成何模樣,都取決於地下的部分可以給予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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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賞南在醫院,被送入vip病房,將應該做的檢查都做了一遍,沒有受傷,只是長時間沒有進食,身體有些脫水。


 代麗麗在醫院陪伴了賞南一會兒,見真的沒事,也放心地離開了,只讓醫院等賞南醒了後通知她一聲就好。


 病房裡很安靜,城市斑斕的霓虹燈照亮了半邊天,他的手機和書包都被人送到了病房,屏幕上的消息一直在不停更新。


 晚上七點,護士給他換藥水的時候,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護士低頭看見,一臉驚喜,“你醒了?我去叫醫生,順便通知代女士。”


 不等賞南做出反應,對方已經推著治療車走出去。


 病房很豪華,如果不注意一些細節,根本看不出這是醫院——刷著米黃色漆的牆壁,牆角擺著一顆枝葉茂綠的幸福樹,這是套房,外面還有客廳和廚房。


 過了沒多大會兒,急促的腳步聲從走廊裡穿來,醫生護士烏壓壓一大群人擠進來,賞南的頭臉手腳都被摸了個遍,眼睛也被掰開用醫用電筒照了幾下。


 “沒什麼事了,不過以防萬一,還是多住兩天關注一下,”醫生將電筒揣進白大褂兜裡,“我讓人給你買吃的,你這兩天都吃清淡的,不然胃一時間可能受不了。”


 賞南太久沒說話,只能點了點頭表示回應。


 一群人頓時又走了,在走廊時,他們注意到迎面而來的一個秀致旖麗的男生,“你是……”往這邊去,目前在院的病人只有賞家小少爺一個。


 虞知白笑了笑, “我是賞南的朋友。”


 他話似乎沒說完,在眾人的眼神下,又加上了後半句,“最好的那種。”


 “……”


 “你叫什麼名字?”


 “虞知白。”


 有個年輕醫生走回病房,很快又回來了,“老師,他說得沒錯。”


 他們放虞知白進去了。


 虞知白推開病房虛掩的門,看見賞南的那一瞬間,它胸腔氾濫開一陣劇痛。


 它的心臟早就在幾年前徹底停止了跳動,按理來說,它本不該心痛的。


 賞南好像瘦了一點,眼睛更顯得大又瀲灩了,頭髮亂糟糟地翹往腦袋的四面八方,看見虞知白時,眼裡露出顯而易見的歡喜。


 “你來了?我好餓。”賞南靠在床頭,他左手背還輸著液,右手抓著手機回消息,回很多消息,老師的,同學的,兄姐弟妹們的。


 被關在倉庫裡快四天,賞南在這四天裡只喝了一些水,送到醫院來之後,他輸了一些補水維持體力的液體,但人就是人,東西得從嘴裡吃下去才會覺得滿足。


 虞知白將床尾的桌板取下放到床上,“我帶了粥。”


 他扶著賞南坐好,將飯盒拿出來,又貼心地遞給賞南勺子。


 粥還是燙的,裡頭有青菜和肉沫,還有小蝦仁,聞著就知道很好吃。


 賞南埋頭小口往嘴裡喂著,肉處理得很好,沒有腥味,白米煮得軟爛,他驚異地抬起頭,“你自己做的?”


 虞知白坐在椅子上,距離床很近,“剛開始的那幾年,我也需要吃一些東西。”


 再過了會兒,賞南覺得胃裡好了一些,才低聲問:“張苟呢?”


 “他回家了。”


 “回哪個家?”


 有了對比之後,賞南發現,面對虞知白的感覺和麵對張苟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虞知白顯然更加像人類,不,準確的說,如若他自己不暴露,你無法區分他和人類的不同之處。而張苟不是,張苟只是一個粗製濫造的殘次品,它渾身瑕疵與漏洞。


 “以後,你打算把它怎麼辦?”


 虞知白嘴角恬淡的微笑慢慢消失,他歪了下頭,“你這麼在乎它?”


 “……”


 賞南差點被嗆到,他耳朵紅了一小塊,“你們不是一個人嗎?”


 虞知白笑容很淡,“可我還是想你更加喜歡我啊。”


 “那是什麼?”虞知白視線轉到了賞南的枕頭旁邊,一卷紙,香菸粗細,它的存在十分突兀,虞知白探身將它拿在了手裡。


 緩緩展開。


 是五個連在一起的愛心狀剪紙。


 知道它徹底被展開後,賞南才慢慢找到了一些模糊的印象,這個,好像是張苟塞到自己手裡的。


 “是它…..”


 “是我給你的。”虞知白掀起眼皮,將愛心重新捲上,放在了賞南的枕邊,“我只是想看看你還記不記得。”


 “不是張苟嗎?”


 “我和它是一個人啊南南。”


 “……”賞南忍住了用勺子猛戳虞知白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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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不知何時又開始下雨,淅淅瀝瀝,節奏急促,雨點密密麻麻。


 虞知白在燈下幫賞南整理這幾天落下的筆記。


 賞南昏昏欲睡地回覆張滬的消息,今天週六,明天放假,他們不用早起。


 [張滬:你真沒事兒?魯揚膽兒也太肥了,光天化日他居然搞綁架,你說他圖什麼啊?]


 [張滬:我還以為你請假了呢,結果問了一圈,連虞知白都不知道你去哪兒了,你媽也不知道,才知道你不見了,你是不知道,你媽來學校差點把張雪麗打死。]


 [張滬:不過虞知白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要不是他說不知道,我還以為你們倆在玩什麼躲貓貓的遊戲呢。]


 [張滬:魯揚這次完了,他後來不知怎的跑來學校發瘋,將虞知白的頭打破了,那個血比上次他脖子扎破了流得還要多,所以我們才知道你被他找人關起來了,現在他已經被關進拘留所了。]


 [張滬:你們兩家都有錢有勢的,我看這事兒,還有的鬧。]


 [賞南:我沒事,魯揚怎麼處理,再說吧。]


 他記起來,張苟說過,魯揚會遭到反噬。


 張滬和他聊了會兒就喊著去打遊戲了,賞南正要睡,就覺得想要上洗手間,睡意登時都散掉了。


 液體還剩下一大半,他等不了那麼久了。


 賞南掀開被子,單手撐在床上艱難地坐了起來,他赤腳站在地板上,伸手想要取頭頂上方的液體袋。


 微小的動靜讓在專心致志寫筆記的虞知白聽見了,他朝賞南看過去,難得露出不悅的表情,不再裝模作樣。


 虞知白大步走來,抬手就取下液體袋,“為什麼不叫我?”


 他揹著光,身影籠住賞南,賞南不禁往後退了一步,“啊,看你寫作業寫得挺認真的,不想打擾你。”


 他說完,低頭穿上拖鞋,“想去洗手間,我自己拿著就行。”說完後,賞南伸手試圖從虞知白手裡接過液體袋。


 出乎意料的,虞知白避開了,賞南的手撲了個空,尷尬地停留在了半空中。


 賞南疑惑地看著虞知白。


 虞知白站到了賞南的左側,扶著他,“不好意思嗎?”


 昳麗的紅瞬間從賞南的脖子根竄到全臉,他皮膚白,臉稍微紅一點就很明顯,於是賞南立馬低下頭,“沒有,走吧。”


 他吃過飯,已經沒那麼虛弱了,但還是被虞知白扶著,對方的手掌從一開始扶著肩膀,慢慢挪到了腰間,他想說,又覺得沒必要,太大驚小怪了。


 洗手間的燈光是暖色調,溫馨的鵝黃色,進去之後,賞南看向虞知白,“你可以出去了。”


 虞知白沒說什麼,把液體袋掛在牆壁上的鉤子上,而後退了出去,還周到地帶上了門。


 單手的確不太方便,但這種事情,賞南也不可能求助別人。


 過後,賞南還沒來得及提上褲子,虞知白就推門走了進來,目不斜視地按下了沖水鍵。


 !


 賞南的震驚和羞臊寫在臉上,他和虞知白一齊低下頭,病號服是鬆緊繩的,賞南腰很細,如果不繫結,肯定是沒法穿的。


 虞知白眼神變了變,他蹲下來,手指卡進褲腰提了上去,接著勾住兩根繩子打了個很漂亮的蝴蝶結,他是紙人,不會臉紅,不會心跳加速,但賞南已經渾身如火燒一般。


 “誰讓你進來的?”賞南低聲問道。


 虞知白掀起眼簾看了賞南一會兒之後才緩緩站起來,他一邊取下液體袋,一邊回答:“你需要我。”


 只要賞南需要,它就會在,哪怕是這種時候。


 賞南被虞知白送回到床上躺下,虞知白去關掉了所有的燈,“你先睡,我幫你把筆記做完。”


 “沒有燈也能看見嗎?”


 “能看見。”


 賞南的確很困,在這樣的雨聲當中就更加困了。


 他看見虞知白的臉變成了雪似的白,唇也似鮮血一樣紅,煞白與血紅,這是紙人最真實的模樣。


 賞南已經習慣了,他看了會兒,居然還真睡著了。


 但他睡得不夠好,做了一場亂七八糟的夢之後又醒了,醒來時,虞知白坐在他的床邊,閉著眼睛。


 賞南手上的針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拔掉了,貼著止血貼。


 他離虞知白的距離很近,抬手便能觸到虞知白的臉。


 紙人,也會睡覺嗎?


 賞南想起張苟說的那些,他在想,虞知白小時候是什麼樣子,在成為紙人以前,會是什麼樣子?


 虞知白小時候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應該沒有現在這麼蔫壞和裝模作樣,那時候畢竟還是人類,會痛會哭,所有的情緒和身體感受都是真實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