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鯨南去 作品
第139章 番外二:清道夫紀事(二)
這一點小傷,怎麼會死呢。
傅問渠說:“我和其他人不一樣啊。”
他閉上眼睛:“我啊,我這個人,其實很迷信的。原裝的,才是最好的,我身上的每一塊皮、每一塊肉都有用。喏……”
傅問渠抬起手,在自己臉頰上比劃了一記:“但凡在顯眼的地方劃上一道,我的不敗金身就算是破了。以後,不管我走到哪裡,人家都說,‘哎,那個臉上帶疤的!你去哪兒?’我的殺人生意就不好做了啊。”
方鑑開提議 :“可以去做手術。現在斷胳膊斷腿都能治。”
傅問渠態度挺平淡地扶著牆壁,緩緩起立:“我不做。我要是斷胳膊斷腿了,我就去死。”
他的頭腦素來清醒,知道身體改造是一個無底洞,只要做了,就總會忍不住臣服於機械和鋼鐵的力量。
把骨頭抽了,換成一身鋼筋鐵骨,的確是強了,可那還能算人嗎?
這樣想想,其實方鑑開對自己的評價,真不算錯。
傅問渠有個固執的、根深蒂固的“守身”念頭。
別人怎麼想,他管不著。
對自己的身體,他嚴格地要求著從一而終。
見方鑑開不說話,傅問渠自動岔開了話題:“燉的什麼?怪香的。”
喝了一碗雞崽子湯,傅問渠又是那個能說會笑的傅問渠了。
只是失去的血,確實不能靠一碗湯抵消。
他早早地昏昏欲睡了。
在他將睡未睡之際,他覺得前胸微微一熱。
是和他同睡一張床的方鑑開分開了他的手臂,鑽進了他的懷裡。
傅問渠好奇地睜開一隻眼睛:“你在幹什麼?”
方鑑開:“我暖和。你太冷了。”
傅問渠低下頭,調笑道:“那還不抱緊點兒?”
傅問渠和他睡慣了一張床,如今被它抱著,倒也不犯嘀咕,甚至還隨遇而安地在他那一頭柔軟的銀髮上蹭了蹭,覺得挺舒服。
他興致很好,又攥住了方鑑開的那隻接過他金屬片的手,攥出了它的一個小哆嗦。
傅問渠:“怕什麼?我沒有東西可以挖給你啦。”
說著,他把它的掌心貼到自己的心口:“倒是還有一顆心,你要不要?要了挖給你啊。”
方鑑開低下頭,不說話,像是聽不懂他的玩笑話。
傅問渠的睡意被打斷,索性不睡了,握住方鑑開的手掌,叫它對著燈光攤平:“來,給你看看手相。”
待他看清楚了,不由得嗬了一聲:“做得還挺逼真。但也真晦氣,誰給你做的啊,生命線這麼短,感情線怎麼這麼長?”
方鑑開把腦袋湊過來,分不清什麼是生命線、什麼是感情線:“長嗎?”
傅問渠笑嘻嘻地說:“長啊,都快長到我被窩裡來啦。”
方鑑開:“……”
它索性一個猛子,把臉埋到了手心裡去,不許傅問渠再看。
傅問渠動手拉拉他的髮梢:“生氣啦?”
方鑑開當然不會生氣。
他很快直起腰來,認命似的把手繼續遞在傅問渠手裡。
傅問渠煞有介事地分析:“我看看,讓我看看……你看你這裡,25歲的時候,會遇到一個貴人,他會對你的一生產生非常重要的影響啊。”
方鑑開問:“我不會再遇上那樣的人了。”
傅問渠沒注意到那個“再”字,指著自己的鼻子:“怎麼不會?那個貴人就是我啊。”
方鑑開恍然大悟,隨即知道這又是一個笑話,嘴角上揚,笑得很漂亮,很靦腆。
傅問渠繼續說:“你的感情線這麼長,說明你是個長情的人,以後跟著我,我算是放心了。”
話說到這裡,他越看那和感情線交匯的短短生命線,越不順眼。
實在看不下去,傅問渠索性抄起賓館床頭的簽字筆,擅自延長了那條線,讓它的生命線和它的感情線並駕齊驅,一起延伸到了掌根的盡頭。
傅問渠撂開筆,這才覺出了胸口的隱隱作痛。
身體後仰,他把自己歪進柔軟的枕頭裡,輕輕喘息。
即使是閉著眼睛,他也知道方鑑開在看著自己。
方鑑開軟聲道:“不做了,好嗎?”
他的腔調聽起來有幾分寂寞,像極了一個人:“我不想打掃賓館。我想你……有一個家。”
傅問渠把它的話當玩笑話:“小方,不行。”
方鑑開攬住了他的腰,用了點力度:“噢。”
傅問渠問:“不問我為什麼‘不行’?”
方鑑開:“你是靠殺人活著的。你不做這行,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方鑑開答得如此利落,如此準確,反倒讓傅問渠呆了一呆。
無話可說之際,他只好把方鑑開狠狠往自己懷裡一摟,摟得他發出了一聲顫顫的氣音。
傅問渠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索性一切隨心。
“好小方。”他親吻了它的髮旋,“……好小方。”
做出“親吻”這個動作,傅問渠自己都為之一愣,不禁感覺好笑起來。
……自己如此莊嚴地親吻一臺機器,堪稱是在發瘋。
可惜小方把他照顧得很好,他既不發燒,也不暈眩,根本找不到其他藉口來解釋自己此刻的怪異情緒。
想不通,那就不想。
傅問渠向來有這樣不為外物所擾的本事,一覺睡到天明。
一睜眼,他的小方就在彎著腰,細細地打掃衛生,每一寸、每一釐都被照顧到了。
眼看著小方的背影,傅問渠突然覺得這一切都很好。
好得讓他想要再發一回瘋,真的去建立一個家。
不過這樣的念頭轉瞬即逝。
他一挺身,從床上坐了起來:“早上好哇。”
小方回過頭來,還是那樣沉靜到有些寂寞的笑容:“問哥,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