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了之 作品

第82章 82










城樓上,她孤身一人迎風而立,高舉著手,掌心好像攥著什麼……









元策伸出手去,從她的衣袖往裡探,摸到了一支冰涼的箭筒。









心底猜測得到證實的這一刻,熱夏裡一盆淬了冰的水兜頭澆下,徹骨生寒。









元策連人帶呼吸靜止著,怔怔定在榻上,花了不知多久才從她衣袖裡將那支袖箭取了出來。









他親手給她打製的袖箭,此刻箭筒裡裝滿了箭,卻不是她拿來防身,而是用來結束自己的。









如果他晚來一刻——









元策第一次知道,拿這麼輕這麼小的一支袖箭,他的手竟然會發抖。









箭筒被旋開,元策剛要將裝好的箭支拆下,一張被捲起的紙條忽然掉落。









元策眼睫一扇,捻起紙條攥在掌心,將她的手臂輕輕拿開,從榻上坐起,給她蓋好被衾,走到了燈燭下。









捋開的紙條上,娟秀的字跡映入眼簾——









“舅父,展信佳,不知您讀到此信之時戰事是否消弭,天下是否大定。我如今正身在戰火連綿的杏陽,若您讀到此信,便是我已去到不見硝煙的和平之地,還請您珍重自己,萬莫為我擔心。”









“距父親力守輕州已過十一年,十一年來,若說我心無怨恨自然是假,我怨恨父親明明可同河東範氏一樣獨善其身,卻選擇留守輕州,我怨恨我失去至親以後世人都在歌頌父親大義,歌頌父親從龍之功,若我不歌頌便是心存反意。十一年來,我意始終難平。”









“可時至今日,當我與父親置身於一座同樣的城池,方才懂得,皇室歌頌父親從龍之功,以至我總以為父親選擇的人是皇伯伯,但或許當年父親選擇的人,是那一城的軍民。我的家是家,一城軍民的家亦是家。從前我未見這世間苦難,不知苦難裡的人何等疼痛艱辛,如今親眼見過,若我有結束苦難之力,我亦無法坐視不理。”









“於杏陽此戰,我已明瞭父親當年的選擇,亦明瞭母親何來勇氣為所愛放棄性命,故舅父切勿為我遺憾,我唯一所恐所憾,便是今時今日做了棄我所愛而去之人,獨留他一人在世,無人再會與他說:珍重己身。”









“舅父尚有家人相伴,他已無至親至愛,我知此舉於他千錯萬錯,不知如何得他原諒,斟酌再三,竟連下筆與他留一句話都不敢。唯願來生國泰民安,四方無戰,我與他皆是平凡自由之人,可有幸廝守終生。姜稚衣,於杏陽城西軍營絕筆。”









元策沉默地立在燈下,看完整封絕筆信,捏著信的手一點點攥緊。









忽聽身後傳來一聲驚悸喘息,榻上人猛然坐起。









元策驀然回頭,看見姜稚衣慌神地坐在榻上,大睜著眼望著窗外:“驚蟄,叛軍又打過來了嗎?”









元策一步步走上前去,在榻沿坐下,把她的肩膀輕輕掰轉過來:“沒有叛軍了,不會有叛軍了。”









姜稚衣緩緩轉過眼,怔怔看著面前的人,才像回憶起今天白日的一切,眼淚止不住狂湧而出,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元策——”









元策擁她入懷,感受著她鮮活的心跳,溫熱的身體,閉上眼睛:“我在。”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不怕了,”元策低下頭去,吻去她臉頰的淚水,又說了一遍,“我在。”